裴子安用软刷沾着清水清扫黑陶片上的尘土:“五年。”
“当初为什么会来这儿做文物修复工作?”
镜头一点点拉近,顺着裴子安温和沉静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古朴的黑色陶片上。
陆博远站在裴子安身边,听到他缓缓说:“因为有个人曾经告诉我,看着它们的时候能思考很多,比如一生短暂,珍惜当下……”
裴子安不知道的是,镜头后的那个人,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皱了一下。
陆博远的团队技术不错,拍摄十分顺利,陶瓷组的镜头一上午就解决了。趁着大家收拾设备的时候,杨鹏拉住裴子安提醒他:“你可别忘了晚上的约啊,记得打扮得精神点,见了人姑娘不用太紧张,基本情况我都和她说过了,她是对你有兴趣才愿意见面的。”
裴子安差点忘了在今天之前,他还应下了一个约会。他稍微愣了一下,笑着说:“别把我想得那么单纯,我还是知道怎么讨女孩欢心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陆博远就在不远处,逗着糖栗子给它拍照。裴子安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但这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陆博远逗了一会儿猫,其他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他站起身好像是在舒展身体,动了动右腿。裴子安背靠着杏树,在树荫底下抱着手臂站着。
院子里没有了其他人,陆博远忽然转过头问他:“晚上要去约会?”
裴子安不自觉地挺直了腰:“嗯。”
“那,祝你成功啊。”陆博远勾着嘴角笑了起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仍像五年前一样耀眼,裴子安一时说不出话来,胡乱地点着头。
陆博远转身要走,裴子安这才追着说:“我们还是朋友吧!”
他的背影顿住,但并没有转过来,只是把扔在一旁的牛仔衣甩到肩上,扬声道:“当然啊。”
等陆博远走了,裴子安又隐隐觉得自己可笑,那句追问多余得仿佛要给自己盖棺定论入土为安一样,真是要命。
第七章
晚上六点,裴子安到了餐馆,见到了杨鹏妻子介绍的女同事,对方是位娴静温柔的女性,外貌与气质都给人一种诗意。
她自我介绍说她是某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名叫于婉秋。裴子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并称赞她人如其名,温婉如秋。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倒是很融洽,于婉秋对裴子安的工作很感兴趣,兴致勃勃问了他好些问题。
裴子安乐意和人聊这些,不紧不慢地和于婉秋交谈起来,两人还约定了周末带于婉秋参观省博最新的展览。倒是这家知名餐馆的招牌菜,因为客人聊得投机,反倒受了冷落。
晚餐结束后,两人去不远处的江边公园逛了逛。初秋的夜晚,气候总是爽朗宜人,夜空中瞧得见几颗星星,缀在梧桐叶间,又亮又远。
陌生男女在初次独处时,总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大概是今晚的夜风叫人沉醉,又或是裴子安清隽的气质让于婉秋心生好感,她不由放松了心情,说道:“我还以为做文物修复工作的,大概不太愿意说话呢。原本想着今天我要主动做厚脸皮了,却没料到裴老师还挺健谈的。”于婉秋说完才发现这话似乎有些冒犯,不好意思地拨了拨耳后的发丝。
裴子安倒是没放在心上:“原本是不太爱说话的。”
于婉秋听了就笑了,话里话外都带着些欣喜:“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裴老师觉得我还不错?”
裴子安脚下一顿,不知不觉两人竟已走到了江边,湿冷的水汽让他打了一个激灵,他看见于婉秋半低着头含笑的模样,心里一阵发凉,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他从来就不是主动献殷勤的人,今晚为何这样主动,其中有几分是对于婉秋的好感,又有几分是想借机忘掉陆博远,他自己心知肚明。
可是,当于婉秋表露出想要更近一步的意思时,裴子安又犹豫了。如此对待别人的真心,又与当年陆博远痛快抽身离他而去的行为有何差别?裴子安愕然于他的自私与卑劣,久久没有应答。
于婉秋捏皱了裙边的小花,她不是蠢人,对方的犹豫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也并非只因为今日一面,就非君不可,不过心里终归有些惋惜,裴子安长相文雅,说话有涵养,听同事介绍时也说他一直不肯相亲,这次却答应了,她还以为能有希望呢,现在想来也许是心底早就有人了吧……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反而是于婉秋先开了口表示就此作别,裴子安提出送她一程,也被婉拒了。
临上出租车时,于婉秋忽然摇下车窗,对裴子安说:“今天就当交了一个朋友吧,周末的展览还是作数的,那个展我想看很久了!”
“好。”裴子安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因为于婉秋的话而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出租车在晃动的树影里渐渐远去,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五年前,载着陆博远离开的那架飞机,也是这样慢慢消失在视野尽头。
每个人都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除了他永远在原地踏步,永远固守着旧事,最终也只能像渡渡鸟一样,走向灭亡一途……
不知道于婉秋回去之后是怎么说的,裴子安这边直接和杨鹏说了没戏。杨鹏的红娘事业受了一番打击,这几天对裴子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杨鹏在陶瓷组院里的大长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探究的眼神一会儿看看小悦,一会儿看看裴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