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摇了摇头,暗中环顾四周。他正躺在一个陌生船舱里,船舱侧壁挂了粗麻绳、橡胶带、墙角还倚着几只巨大木箱,箱子上堆了几个轻质圆球。那红衣少女饶有兴致一瞬不瞬地瞧着他,樱桃小嘴一张,方欲出言,门却被推开了。
一位满面红光的老人昂首跨了进来。他显然已经并不少年,但是身材依旧强壮,袒露一片紫铜胸膛,顾盼间仍自有一种威猛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红丫头,那孩子可醒了?”
红衣少女娇笑道:“爹爹,他刚刚睁开眼,不知道能不能说话。”
小鱼儿目光移动,已暗暗断定此处必是个走江湖的戏班。他想也不想,打断二人的话,断然截口道:“——我要加入你们。”
老人惊愕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我们海家班是戏班子,走江湖可不是好玩的,你还是快快回家罢。”
小鱼儿道:“我没有家,我爹娘早就没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有本事,我会翻筋斗。”
老人目露同情,摇头道:“小兄弟,干这行的人谁不会翻筋斗?这本是最简单的。若无过人之处,还是没办法吃上口好饭的……野犊子,你翻几个给他瞧瞧。”
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点了点头,展开拳脚,矫健身形展动之间,一连翻了七八个筋斗,气息依旧未乱。
小鱼儿心如止水,淡淡道:“我能翻几百个。”
那老人扬起眉头,讶然道:“能一口气翻八十个筋斗的人我年少时倒是见过一个,李家班李老大,可自从他挨了一刀后,就再没有别人了。小兄弟,你若是能翻□□十个,这碗饭就已能吃一辈子了!你当真可以?”
那些少年们更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般,均是瞪大双目瞧着他。
小鱼儿道:“到外面去罢,这里不好施展。”
小鱼儿是什么样的功夫?翻筋斗对他来说,自是易如反掌。
于是,小鱼儿加入了这个走江湖、玩杂耍的海家班。每天翻翻筋斗,过上了平凡且新奇的生活。
这个班子大多都是那老人海四爹的子侄儿女,个个都有些功夫。少年野犊子是海四爹的六儿子,也是功夫最精的一个。那红衣少女叫海红珠,是海四爹在六十大寿那一天生的小女儿。她既品貌不俗,又颇有功夫,算得上是海家班的台柱。
小鱼儿日日夜夜都在想那秘籍,甚至在深夜寻一处空旷静谧之地细细练习。每当他练习到筋骨无力,大汗淋漓,便瘫坐在地,盯着远处人烟灯火,想象江玉郎是否也在研究秘籍,花无缺和铁心兰又是否在下棋品茗。
只是想到他,想到他们,小鱼儿便又如那日一般,心痛如绞,酸涩难言。所以他索性不去想,一心一意钻研武功秘籍。
每当他毒发之时,小鱼儿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要被体内剧痛生生撕裂,却是在昏昏沉沉的昏迷之中拼死熬了下来。在那些被翻天覆地的流窜毒性麻痹为迷幻奇异的时刻,他仿佛感觉那清秀少年再次回到身边,颦笑之间,风华如初。距他咫尺之遥,他伸手便可搂抱那带刺的猫。每一次自毒发中清醒后,身侧那幻影又消饵云烟,他汗如雨下,疼痛欲死,却到底留不住他。
小鱼儿除了吃饭之外,几乎从不开口。众人见他功夫叫座,又不收一分一厘,因此他纵然古怪沉默些,也无人在意。
在这里,他不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现在,别人都叫他“海小呆”。
漂泊的人们,终年都在漂泊。
小鱼儿跟随海家班从长江下游漂泊到上游,又从上游回到下游。风物依稀熟悉,江风泼面而来,这一天,船又靠岸了。
小鱼儿坐在船边,赤足戏着水花,心里反反复复地默背那五绝秘籍。不久前他又冷汗津津忍过一波毒发之苦,现在手足乏力,只愿独身静坐休憩片刻。
这时,身后递来一个黄澄澄的橘子。
他接来了剥开就吃,也不说话。
身后的人见他毫无回应,“扑哧”笑出声来,坐到他身边。少女目亮如星,正是海红珠。
“你既然不跟我说话,为何又要吃我的橘子?”
小鱼儿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说话。”
海红珠嫣然道:“你如何不配?别人都叫你小呆,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只是一天到晚都在想别的事情,是么?”
小鱼儿皱了皱眉,套上鞋履,站起身来转头就走。他现在最是害怕他人说他聪明。
海红珠并不生气,只是盈盈倚在船边,向那远处一行白鹭吹了个拙劣的口哨,脆声笑道:“喂!你别走——你看,这景色多漂亮!”
小鱼儿停步回首,极目远眺,远处青山连绵,溪林云壑,如水墨染就;近处沙鸥翔集,锦鳞游泳,若工笔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