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牺牲了!知道这个消息时我正瞅着卫生员趴跪着为断了腿的指导员缠绑带,那血丝毫不为绑带所控制,依然自顾自的流着淌着,他会死的!人的血哪能经得起如此流淌啊!我连滚带爬的往他们那儿扑,可是居然被指导员剩下的那条腿狠狠地踹翻了,&ldo;你给我继续冲!给我找连长!&rdo;他是在说胡话吗?我又扑上去,又被踹倒;再扑再踹;我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军人的命,作为指导员,临死他想的还是那个看上去几乎已不可能成功的作战任务!而我呢,我是士兵,在他的眼里自然没死就还得去完成这个任务!当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与卫生员终于在他最后一次绝望的命令中继续向头顶上的48号高地蠕动了。&ldo;连长牺牲了!连长让继续攻击!&rdo;通讯员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带来了这个连队土崩瓦解前的最后一个行动命令,我和身边的卫生员几乎要崩溃了,没有了连长,没有了指导员,没有了所有的战场指挥,我们还怎么打!我们还怎么冲!指导员掐着小通讯员的脖子,这可是他一惯喜爱的小家伙呀,他在叫什么!还用他秃树枝似的手不停地捶打着通讯员的背,有哭声!这是通讯员的声音,他在哭,还没容我们回过神来,他就直起了身子,在炮弹缝里直起了身子!真是英雄的行为,他也许想继续冲锋,也许想把滨死的指导员最后的命令传达出去,可一切都被炮弹粉碎了!他的身躯随着青烟被抛上半空随之分解随之四散,象一场雨,和着血夹着肉,洒向这个世界,洒向我们的心里。
呛人的火药味、刺鼻的尸体焦糊味、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相互交织到一起,整个高地上下被一种令人痉挛的窒息感塞满了。
高地上还有枪声,子弹时断续,硝烟里卫生员早已不知去向了,也许牺牲了,也许负伤了,鬼才知道他在哪里,炮击开始明显减弱了,可我依然没有看到那些还活着的人,哪怕是一个并不完整的人,满地都是鲜血;土坎上,石堆中,树枝上、竹林里、草堆里、灌木丛中到处是横飞的血肉和断肢残臂。我被一种深深地孤独紧紧地抓住了心肺,我不敢面对这一切,整整一个连的士兵啊,还有高地上不知数量的越军,这么多人居然都被刚才这阵钢雨铁火完全粉碎完全撕裂了吗?
终于攻上48号高地了,终于登上越军阵地了,我没有等来本应该存在的火力扫射,也没有等来本应该存在的越军残兵。阵地上一片狼籍,没有一处完整的工事更没有一处完整的掩体,甚至连越南人臭名昭著的坑道暗洞也不见,除了敌我双方不同姿势不同完整的尸体和断枪破帽。看来,高地已被我们拿下来了,可是我的战友们呢,我的那些活着的弟兄们呢?我不敢回头,因为身后的大地盖满了不成人形的战友!我也不敢往前看,因为我的前面依然是深不可测厚重如幕的死亡气息。
连队不存在了,其实从双方炮袭一开始,作为成建制的步兵二连已经被完全打散摧垮了,可我们的士兵,依然凭着强烈的战斗欲望,坚定的作战决心,攻下了48号高地!也许剩下的人们已经冲向更高更远更难的1072高地,又或许他们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凹里喘息休整;但不管如何,此时的48号高地真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确切的说就剩下一个活着的我了。我该去哪里,没人能够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但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不管走向那里都必须继续战斗!都必须继续冲锋!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因为我还没有被死神真正带走!
47号高地的枪炮声已经完全沉寂了,那里的战斗一定结束了,三连肯定去攻击别的什么高地了;我象一只没头的苍蝇,在高地上窜来窜去,除了重新找到枪支弹药武装自已外并没有找到一个自已该去冲锋该去战斗的方向。47号没枪声,76号呢,一连自打战斗一开始就没有太大的响动,到现在更是悄无声息。只有1072,只有老山主峰方向还在响着激烈的枪炮声!就往1072冲吧,那地本身就是全营的最终攻击目标,我的耳畔又响起了出发前连长的动员:&ldo;如果战斗中我们被打散了,那么就往1072往老山主峰方向冲,一定要坚持战斗直至最后一息!&rdo;冲吧,我还没有死,没有死我就还是二连的兵,我就得继续战斗!当我摸索着下到高地反斜面的时候,一片尖锐的啸音划过头顶直直地往1072高地砸了下去,那是越军的炮火,我的眼里满是不久前的火光血影,我知道这是幻觉,更知道经过48号高地的惨烈,我已不折不扣地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了!在此时我更渴望投入战阵,并强烈地期待着将子弹射入越军身体的那一时刻!
第二章:1072
死亡是军人的朋友,更是军人的归宿,战争只是一个提供死亡的舞台,经历过战争便是军人生命中的最高升华,走过战场,体味过生死裂变,懦夫也会变金钢的。
四二八的老山是铁与火的老山,是灵与魂的老山!摸下48号高地,一路上尽是烈士的残肢碎块以及各式各样的破烂装备,甚至还有成箱的100迫击炮弹,也不知是我们的还是越军的,目力所及满目苍痍破败不堪。老山主峰方向传来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间或有猛烈的爆炸声传来,天空里塞满了各种炮弹的尖啸声,战斗进程复杂且困难,根本不象战前我所想的那样。
脚下的大地不住地颤抖着,我怕炮更怕地雷,为什么腿上老不得劲,每迈一步都让我喘不上气来,可能是负伤了。不远处又有一个烈士横陈在山亘上,他的胸部叫弹片开了个碗大的口子,鲜血早就流干了,身子底下黑红色的泥土还在闪着润泽的光茫,我不认识他,或许是别的连的,我想爬上山亘,可我怎么也用不上劲呀,我只能躺下息会儿,真想班长,真想连长还有其他弟兄们呀!我已经好一会儿没见着活生生的人了,心底的恐惧再次控制了原本就有些层懦弱的心神: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不会拐到越南去了吧。正自言自语着,沉寂了一会的1072方向再次响起了激烈地枪声,枪声!多么美妙,多么动听的声音啊,有了它就一定会有我的战友我的同志们。爬上山亘,还没等我缓过气来,眼前的景象由如一柄巨锺一下子就把我的所有魂魄都敲裂砸碎了:十来具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象一叠包谷堆似的摔在一截山墙四周,有几个光溜溜的身子上只吊了条抹布般的短裤,一定是越军的!被炮伤的遗体无一不是呈现出开放形伤口的,诺大的伤口挂着垂着掖着各种脏器,上头还沾着泡沫状的血迹,太惨了,一切都太惨了,肯定是一枚近距离爆炸的重型炮弹造成的伤害,旁边的弹坑似乎在证明些什么,我一时间摸不透,也跟本没有时间去摸透,我尚在发愣,一种近似铁器磨擦的尖锐啸叫猛的自南方扎了下来,&ldo;炮击!强烈的气浪一下子将我掀回山亘底下了,越军的远程炮火!这一块肯定是敌我双方均标定好的炮火覆盖区,还在那自以为是的想着呢,一群,不,是一大群,一大群的炮弹自几个不同方向劈头盖脑地砸了过来,爆炸猛烈极了,我的左腿不知何时插上了竹签,越南人鬼极了,老山被他们整成了一个超大型的陷井,地雷陷坑竹签还有不知道的东西,冷热兵器到他们手里跟玩似的,小鬼子精极了!我在炮弹缝里挣扎求存,我在死亡堆里狼狈逃生,天知道自个儿还能活多久,只要没炸死就得跑就得钻,生命在此时得以分秒来计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