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他们是邻居。沈来宝把伞交到她手中,“我来堆。”“一起吧。”“嗯,一起。”最后伞谁也没拿,等早上下人起来,只见门前雪人正撑着一把水墨烟云伞。寒冬一过,又是一年春,将近二月,雪已化,花铃便将它收好,放进房里。每到飘雪时,又将它重新拿出来,和沈来宝一起堆个大雪人。伞一收一放,便过了三年。初春,满城绿意,生机勃勃。似水年华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三月三,既是女儿节,又是上巳节,更是每年姑娘们及笄的日子。廖氏早在年前就为女儿筹划笄礼,约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前来做女宾,为女儿加笄。大清早花铃就被嬷嬷唤醒,押她到梳妆台前,为她将青丝梳齐。尚未从梦中醒来的花铃睡醒惺忪,她瞧着镜中人,摸了摸脸,又摸了摸细软长发。看得葛嬷嬷禁不住问道,“姑娘怎么了?”“我在想,要怎么梳才好看,昨天来宝哥哥还喊我包子头来着。”她卷了一缕发到手中,在头上卷了一圈,手指一抽,如丝乌云就倾洒而下。葛嬷嬷忙给她梳顺溜了,不高兴道,“那个沈家少爷就会欺负您,连那纨绔的潘家小少爷都不惹您的。”“他不敢惹,来宝哥哥会揍他的。”花铃又晃了晃脑袋,想着尹姐姐的发髻,想着常姐姐的发髻,及笄之后梳起的头发,确实比梳辫子和扎包子头好看。也不知道嬷嬷会给她梳成什么样,可不要让沈来宝又笑话她。葛嬷嬷摇摇头,捂住她的脑袋不许她晃,“姑娘您安分些!”花铃“哦”了一声,不动了。铜镜里的人墨发如瀑,双眸含俏含笑,似清晨朝露明亮。挺秀的鼻梁下红唇微闭,不闹腾的时候着实安静,秀美水灵。葛嬷嬷瞧着,心中感叹,光阴荏苒,她还记得襁褓里小人儿的模样,如今一晃十五年,已经可以伐了门前樟树,为她准备妆奁出嫁了。想着,葛嬷嬷眼里都快有泪了。花铃乖乖坐着,见她如此,温声,“嬷嬷你怎么了?”“舍不得您。”花铃转身看她,“为什么舍不得,我又不走远,就是去大堂那……”她忽然明白过来,“嬷嬷是说嫁人的事么?”“嗯。”花铃笑笑,“在家里多好,才不要嫁人。”葛嬷嬷被她逗乐,“傻姑娘。”花铃也笑了笑,她不是不懂,不过嬷嬷这不是笑了么,就当做她不懂好了。以前她总是不知道尹姐姐说的踏破门槛是什么意思,这半年来她可算是懂了,踏破门槛的人不是什么千军万马,而是媒、婆。每个媒婆都能说会道,爹娘还说她擅言,可对比她们,她可就自愧不如了,常常在屏风后听得瞠目结舌。再有,从媒婆嘴里她才知道自己多好,多美如仙子,简直被夸上天了。别人都夸她好看,唯有沈来宝,还喊她丫头丫头,当她小豆丁。花铃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哪里像小豆丁。桃山马场两年前就修建好了,但一年前才开,只因场主舍弃了原先那条路,重新凿山开辟了一条新路。那路由山穿过,费时费力,让人百般不解,到底为何非要愚公移山,那桃山自大火过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单是做马场,这一条路开下来,那得卖多少马。但山路凿开后,人们却惊讶的发现原来从罪热闹的官道前去桃山,比去原先的马场更近。那桃山马场已经易主,但又出了新花样,赛马。不同寻常的赛马,桃山马场的赛马自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和流程,连普通百姓都可以参与。瞧着自己下注的马在赛马场上狂奔,赢者回报颇高,着实让人兴奋。不过一年,明州就兴起赛马来。这日赛马场不开,但马场上仍有人骑马驰骋。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骑马从绿草压过,刮得蹄下满是幽幽青草气味。两人几乎同时奔到马场尽头才停下,扬起一阵狂风。盘子从马上一跃而下,浑身都舒畅了,似把这半月积累的春雨阴郁一扫而空。旁边马上的人也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马倌,说道,“连日阴雨,连地底都湿了,差点翻跟头。”盘子嗤笑一声,“弱。”沈来宝叹道,“我如此坦诚,你却说我弱,刚才谁把马鞭都甩出去的。”被戳了痛处的盘子也不暴躁了,说道,“再骑一回?”“不了,该回去了。”“今天怎么这么早?”沈来宝缓缓收着马鞭,没吭声。今天是花铃及笄的日子,昨晚说好了他会早一些回去,然后给她带好吃的,庆祝……庆祝她终于从包子头变成能束起漂亮发髻的姑娘了。习惯了花铃小姑娘的模样,有点无法想象她今日模样。沈来宝又想,笄礼过后,他就真不能跟花铃太过亲近,再不能捏她的脸,拨她的头发,摸她的脑袋。就连冬日都不能一起堆雪人了,想着,刚因驰骋而欢愉的心情,似乎也瞬间沉落。两人从桃山新路乘坐马车回去,快到校场,盘子又喊停车夫,要去找花朗。见他不下车,也没拽他一起去。沈来宝一人回了城里,去买了些精巧的糕点,这才回南风小巷中。马车到了家门口停下,沈来宝下来,往花家门口瞧了一眼,守门的下人开门来迎,他问道,“笄礼结束了么?”“刚完,这会应该正在和宾客吃饭。”沈来宝瞧瞧手里的食盒,因是冷食,如今又是凉凉春日,倒也无妨。他正要进去,便听见隔壁开门,陆续有宾客出来。因是笄礼,请的都是至交好友,多为妇人,在门口唠嗑就久了些。沈来宝拿着食盒站在那,等着宾客离开。末了又想,小花肯定都吃饱了,真是嘴馋,吃了一顿酒宴还指名要他带好吃的,那娇俏的人能吃得下这么多么。他已经听见花铃的声音了,只是她旁边站着花老爷和花家夫人,所以只能隐隐看见她的浅绿裙子,却瞧不见人。他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送走宾客,没有出声。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那数十个宾客才陆续离开。廖氏心中既欢喜又觉疲累,送走了人,就和丈夫回院子。花铃也觉得累了,而且半数青丝披脖间,总有些不舒服,抬手捋了捋,转身之际,察觉有人瞧看,抬眼看去,就见了个俊气男子往这瞧。她微微一顿,笑笑,“来宝哥哥。”明媚日光下的花铃温婉如玉,眸含秋水,唇间不点而赤,美得无瑕。沈来宝微微愣神,那个小豆丁去了哪里。花铃见他不言语,还一个劲地走神,提着快曳地的长裙就往他走去。沈来宝不由挺直了腰,瞧着将到面前的花铃,似有春风拂来,美不胜收。花铃瞧他一眼,又看他手中提的食盒,“给我的?”沈来宝回神,伸手,食盒几乎是冲到花铃面前,扑了她一脸的风,“嗯。”花铃抱了过来,又打量他一眼,“脏死了,你又跑去马场啦?”“跟盘子去的,跑了两回,带你的小云去溜了一圈。”“小云乖吗?”“乖。就是好像有点吃撑了,不愿意跑,就带它走了许久。”花铃噗嗤一笑,“贪吃,难怪总比飞扬胖,明明个子比飞扬矮那么多。”跟她说了几句话,沈来宝才认定她没有被调包,也是奇怪,怎么就是换了身少女的衣裳和发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抬手在她脑袋上和自己的心口上划了条线,“物似主人形。”花铃一听,恼了,“再不许说我胖,说我矮。不然我就说你脏,说你字丑了。”沈来宝经过多年刻苦练习,字不能说潇洒俊逸,但在书院里也是属于好看的一类。奈何花铃的字更好看,犹如印刷而出,字迹工整清秀却又不显小气,光是看字就觉有清风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