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香草想,严凛这人对形势的判断倒是挺准确的。他不像她,有着从后世来的先知先觉,但却仅靠着报纸上的消息,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不过想想也对,他要是不聪明,没有能力,也不会靠着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团长。苏香草默默地想着,就见吃着饺子的严凛突然顿了一下。那只包了花生和红枣的饺子,被严凛吃到了。苏香草有些小遗憾,她就知道她吃不到,从小到大,她就是不易中奖体质。小时候,每次过年吃饺子,她总能吃到。但长大了才知道,那都是奶奶悄悄单独煮好,趁她不注意混在她碗中的饺子里面的。“严同志”苏香草道:“那你今年会交好运了。”“哈哈哈,我还以为是‘早生贵子’呢。”赵奶奶忍不住笑道。严凛低头假装吃饺子没听见,耳朵尖却有些可疑地红了。原来平时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人害羞了是这个样子啊,苏香草忍不住笑着纠正:“奶奶,花生是‘好事发生’的意思”。“那枣呢?”赵奶奶穷追不舍地问。“‘早点发生’呀。”苏香草笑。严凛很多年都没有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过年了。他吃着嘴里的饺子,觉得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吧。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街上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苏香草将前两天买好的一串爆竹拎了出来。“有火柴吗?”苏香草这才想起来,严凛似乎不抽烟,随身没带火。她转身去厨房取了盒火柴出来递给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苏香草看到严凛跟她说了什么,但听不清楚。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燃烧后的硝烟味,在鞭炮声中,农历庚申年也正式到来了。过完年,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而苏香草的私房菜也渐渐做起来了。经过赵奶奶在老槐树下‘情报站’的宣传,附近的邻居都知道了,后来传到连整天在招待所上班的小鱼都听说了。这天,苏香草刚好做了小鱼爱吃的菜,便带了些去招待所找她。小鱼一见到她就拉着她问:“香草姐,我听说你开了个饭馆,生意好得不得了。”“也不叫饭馆,就是每天做几样菜,仅限自提。当然了,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菜,也可以提前预约。”苏香草道。“我那天听人说,槐花香里有家做菜的,味道特别好,还有好些不常见到的其他地方的菜式。住在槐花巷,做菜又好吃的,我一想准是你。”小鱼笑着说:“那我想吃什么了,是不是也可以去找你预约?”“你想吃什么,随时来,用不着预约。”苏香草笑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今天想着这道菜你爱吃,带给你尝尝。”苏香草最近挺忙的,但日子过得也很充实,白天买菜做菜,晚上关起门来数着一天赚到的钱,觉得很有安全感。苏香草刚要走的时候,小鱼叫住了她,“香草姐,等等。”小鱼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包瓜子,拉着苏香草,往她两个衣服口袋里抓了好几把,“我妈自己炒的,很香。”苏香草从招待所出来的时候,两个口袋都被瓜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她掀开招待所门口厚重的挡风帘子,正要出去时,却不小心跟一个年轻姑娘撞到了一起。那姑娘正和同伴笑着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掀门帘往里走。两个人撞到的那一瞬间,都下意识地道了句:“对不起。”可当对面的那姑娘抬头看到苏香草的脸时,苏香草明显察觉出她的神色很不对劲。苏香草从她的神色中看到了无比的惊恐与慌乱,她看向自己的神情仿佛是活见鬼一般,甚至苏香草还有种直觉,对方的眼神中除了恐惧,还隐隐透出某种恨意。这是个家境不错的姑娘,至少从她的衣着举止来看是这样。在这个人们穿衣普遍还是黑白灰的年代,这个年轻女孩却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呢子大衣,大衣底下是一件高领的黑色羊毛衫,下半身则是灰色的毛料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鞋,这身打扮在这个年代来说,需要不错的家境以及审美。尤其是在云城远郊的江滩镇上,这身衣着打扮还是很显眼的。因此,苏香草很确定,她在今天之前,从没见过对方。如果她真的曾经见过这姑娘,哪怕只有一眼,她应该也会有印象。即使是在原主的梦中,她也是从没看到过眼前这人的。可既然没有见过,更没有过任何交集,那么对方看到她时的那种惊恐与恨意,又该怎么解释呢。就在苏香草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对方的神色却已如常,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时该有的那样,平静而漠然。这一切,都让人觉得,苏香草刚才看到的对方透出的那种不寻常的神色,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可她很肯定,那不是错觉。很明显,对方是在刻意掩饰,可越掩饰,就越说明这其中有蹊跷。苏香草觉得,如果对方真的是和原主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那么在今天偶然遇见她后,对方接下来应该会有其他举动。她既然现在还弄不明白,那就不如静观其变。如果接下来的日子什么都没发生,那就说明刚才是确实是对方认错了人,或是她想多了。春风吹绿了江堤边的树,也吹来了远方的消息。这天,顾青霖刚开完会,步伐轻快地回去,便收到了家乡的来信。他这会儿心情不错,刚才会后,郑师长特意单独留他谈了会儿话。郑师长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他思路清晰,回答妥帖,郑师长对此很满意,表扬了他几句。此外,郑师长还关心了几句他的个人问题,语重心长地对他道,不要只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个人问题也该好好考虑考虑。毕竟,军人保家卫国,也要有个坚实的后方,军功章里有他的一半,也少不了有她的一半嘛。听郑师长的话外音,像是要给他介绍对象。要放在从前,他也许还会考虑一下,可现在的话,他想也不想便婉拒了。自从他离了婚,要给他介绍对象的人有不少。毕竟,二十八岁的团级干部,可以说是风华正茂,前途大好,他外表又高大英俊,而且和前妻没有孩子,没什么羁绊。这样的男人,即便是再婚,依然有不少条件好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可那些姑娘,顾青霖一个都没入眼,他觉得,只有易军长的外甥女毕雪,才是最适合做他妻子的那个人。最近,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巧合,他总能遇到毕雪。他们两人的接触,也比他离婚前变得频繁了许多。从毕雪脉脉含情望向他的眼神中,他能确定她的心意。他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他想找个机会写封信,也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顾青霖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含笑。他撕开信封,漫不经心地展开里面折叠着的信纸。苏香草应该在年前就已经回到了老家吧。不知道她有没有将他们离婚了的事告诉他娘。要是他娘知道了,也许会在信里数落他几句吧。他娘的脾气他了解,她脑子里还有些封建的东西,总觉得他既然娶了苏香草,就该一辈子对她负责。上次他回家探亲的时候,他娘还不忘拉着他的手叮嘱他,虽然他现在在外面有了出息,但也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陈世美,还跟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总之就是劝他早点把苏香草接到部队,最好俩人能再早点怀上个孩子。这些话,他当时口上应着,但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娘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待了一辈子,一个农村老太太,外面的事情她不懂,他向来有主见,不会听她说啥就是啥,他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要是他娘在信里责怪他,他回信的时候解释两句,这事也就过去了。说到底,他是他娘唯一的儿子,血浓于水,他娘还能因为苏香草一个外人,而跟亲儿子生份了不成?再说了,虽然离了婚,苏香草往后没处去,也还是在顾家陪着他娘一起生活,跟从前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即便是离了婚,但一想到苏香草离婚不离家,依然在老家操持家务,照顾他娘,他就觉得即使自己在外面,不能常回去,心里也莫名地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