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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第1页)

当然,我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保存、注释、讲解、评论,而是指从现代意义上的重新大规模地寻找、选择、破解古典,挖掘出埋藏在那里的某个人种曾经有过的美学尊严,而这种美学尊严又恰恰可以塑造未来。这种现代阐释反对无根的创造,却也拒绝国粹派的墨守成规,阐释的主要方式不是疲塌的讲稿,而是惊人的创建,阐述者不是几个个体,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一个炽热的时代。这么说,还是很难用简洁的语言来定义这里所说的现代阐释,我心中想到的范例是十八世纪德国启蒙运动中写《古代艺术史》的温克尔曼、写《拉奥孔》的莱辛这些人。他们沉醉于古希腊艺术,细作考证、悉心研究,从中伸发出震动整个欧洲的现代理解和个人情怀,形成了严格意义上的美学格局并直接呼唤出了康德、歌德、席勒、黑格尔、贝多芬。在他们之前,德国是如此落后,在他们之后,德国文明光耀百世;而他们所做的,正是为古典艺术提供现代阐释。

另一个例证是日本的川端康成。他一九六八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时在斯德哥尔摩发表的获奖演讲,竟然是慢悠悠地讲了公元九世纪至十二世纪的几位日本诗僧。这个演讲当时连翻译都很困难,听众也颇感陌生,但川端康成的感觉基点是现代国际,因此人们还是找到了接受这种陌生的台阶和扶手。终于,从这个奇特的演讲,国际文学界从根子上了解了日本和川端康成。

相比之下,对传统文化和古典艺术,无论是作一般意义上的批判或颂扬,还是作就事论事的考证和研究,或者作大而无当的空论和概括,都是一些外围工作,而在主体工程开始前的外围工作,大多是一种没有坐标的零散行为。参与者都会把自己的行为夸张成至关重要,其实呢,肯定谁也不会重要,因为主体工程根本还没有起来。

现代阐释是一种生命对生命的远距离贴近,是现代人对古典艺术家提供一种诚恳的理解,一种严格的取舍,一种小心翼翼的艰难谈判,一种高屋建瓴的文化判断,结果使古典艺术有可能真正楔入现代,也使现代有可能不再晃荡,而是从那些经得住时间冲刷的远年风姿中,领悟自身的渊源和未来。

我与城北兄年岁相仿。那天在海边,我们都说,海是真好,可惜我们已经不再有年轻时的体力和豪情,游不到山那边了,但既然已经辛辛苦苦地走到了海边,那就跳下去游一阵吧。

人到中年,越来越明白的不是自己想做什么,而是自己已经不能做什么。但是,我们也可以把自己想做又没有能力做的事情告诉别人,看看有谁能做。依我看,在中国,那么久远的传统要获得现代生命,不能依靠学术讨论,而要等待作品。我国在学术讨论上的习惯、功力、怪圈,以及人们对学术讨论的成见,使得一切重要事情都要以避免讨论开头,而都会以一些切实的成果了结。什么时候,能让我们看到几部包含着中国文化的真正精髓,而又能深深感动世界上其它文化族群的佳作呢?我想现代阐释,就是在那里完成的。

‐‐读《梅兰芳百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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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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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祖先

&ot;倾听我们祖先的脚步声&ot;,我很偶然地从俞大纲先生生前写的一篇文章中读到这句漂亮的话,不禁怦然心动。这句话,是俞先生从美国现代舞大师玛莎&iddot;葛兰姆那儿听来的,时间是一九七四年九月,地点是台北国父纪念馆,担任翻译的是葛兰姆的学生、当时还只有二十余岁的年轻小伙子林怀民。我看到了那张照片,年逾八旬的葛兰姆老太太一身银袍,气度不凡,像一位圣洁的希腊祭司,林怀民则白衣玄裤,一副纯中国打扮,恭敬地站在边上。

其实林怀民早就领悟了,他已在此前成立了一个现代舞蹈团叫云门舞集,&ot;云门&ot;是记载中黄帝时代的舞蹈,什么样子早已杏无线索,但这两个字实在是既缥缈又庄严,把我们先民达到过的艺术境界渲染到了极致。林怀民用了它,这两个字也就成了一种艺术宣言,从此,一群黑发黄肤的现代舞者祈祷般地抬起头来,在森远的云天中寻找祖先的脚步声了。

云门在艺术上特别令人振奋之处是大踏步跨过层层叠叠的传统程式,用最质朴、最强烈的现代方式交付给祖先真切的形体和灵魂。这是一次艺术上的&ot;渡海&ot;,彼岸就是贯通古今的真人。云门拒绝对祖先的外层摹仿,相信只有舞者活生生的生命才能体验和复原祖先的生命。云门更不屑借祖先之口来述说现代观念,相信在艺术上搭建哪怕是最新锐的观念也是一种琐碎的行为。云门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在古代话题下的生命释放,一种把祖先和我们混成一体的文化力度。外国人固然也会为某种优美的东方传统艺术叫好,但与他们对云门的由衷欢呼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件事了。我认为,云门的道路为下世纪东方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多方面的启发。

如果说,就上海文化艺术界而言,今年秋天一件真正的大事是云门的演出,那么就我个人而言,今年秋天一件真正的大事是结识了林怀民先生。很多年了,我不断从港台朋友和外国艺术家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而他和他的舞员们又都读过我的几乎全部散文,因此真可谓一见如故了。我们这次谈得很多,但我想最深的交往还是作品本身。感谢他如此堂皇地表达了我隐潜心底的艺术理想,使我能够再一次从身边烦嚣中腾身而出,跟着他去倾听祖先的脚步声。

瘦瘦的林怀民忧郁地坐在我的面前,巨大的国际声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得意的痕迹。他和他的舞员们始终过着一种清苦的生活,而一到舞台上却充分呈现了东方人从精神到形体的强劲和富足。我想,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踏出第一个高贵的舞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读《云门舞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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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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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抗到对话

一九九六年,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成立了一个现代艺术工作室,以挪威奥斯陆海涅‐‐昂斯塔德艺术中心主任米丘先生的名字命名。其实米丘先生是地道的上海人,上海以这样的方式欢迎自己的海外游子介人,正是这座城市原有的秉性。据当代著名国际文化活动家培尔&iddot;霍伍得拿克先生论断:&ot;米丘先生是中国第一代完全了解西方现代主义的艺术家。&ot;那么,只说一个米丘,也可证明我们与国际现代艺术重新接通了血脉。

但是,我们欢迎米直,意义不止于此。米丘带来了现代艺术,更带来了一种文化态度,这种文化态度,即使对现代艺术领域之外的人们也有广泛的启示作用。

我认为,米直的文化态度可以概括为一句话:从对抗走向对话。

一切恶性对抗并非来自某些人本性的好斗,而是来自于某些人的自我粘滞、自我限制、自我固守。过去有不少论者总是强调现代艺术的反叛性和对抗性,把一切现代艺术家看成是金刚怒目式的狂悖者,实在是一种误会。实际上,倒是那些极端保守而又貌似斯文的圈子粘滞过甚,最后成为恶性对抗的策源地。这些年来的事实早已证明了这一点。年轻的现代艺术家们虽然衣履不整、发式怪异,却大多相安无事地各自劳作着,而那些刺耳的争吵声,大多出自某个喜欢拿着自己的规范去命令别人的陈旧群落。由粘滞而偏激,以偏激求粘滞,是这个群落的思想行为特征,看似十分矛盾,实则互为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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