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只能默然。他们说话之间,余墨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将船帘撩起来别再钩子上,语声清朗:“两位请进来小坐一阵,在下招待不周,还请多见谅。”颜淡在那个刺客肩头轻轻一拍,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何我家公子刚才就留你一个活口?等下你要想好了再说话,明白么?”那刺客抬起头,和余墨一对视,立刻抖个不停。颜淡戳了戳他,很关切地说:“你抖得厉害,要不要我扶你进去?”绛华和裴洛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几分苦笑。天下(4)一杯热茶下肚,余墨慢慢放下茶盏,语声低沉悦耳:“之前有些误会,不过也算是就此揭过了。今日碰见二位,纯然碰巧。若有什么话要问这个人,就请随意。”绛华看了他一眼,她虽然碰见的大风大浪不多,懂得人情世故也不多,但还是知道对方之所以会被打回原形,和自己脱不掉干系,说是一点积怨都没有,这怎么可能?至于余墨为何一年多就恢复了,她更加不知道了。裴洛看着那个刺客,淡淡道:“你可知我是谁?”那刺客靠着船舱,死死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那么,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对方还是闭着嘴不说话。“就算你现下不说,我也一样可以查得到。”裴洛也不着急,缓缓道,“好死不如赖活,想来你也不想平白丢了性命不是么?”那刺客突然大声道:“死又如何,老子根本不怕!”他话音刚落,身边立刻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拍掌声,颜淡夸奖道:“有气魄,有骨气,就是要这样宁死不屈,方不失男儿本色!”那刺客虽被捉住,可是被人夸了这几句,心中愤懑稍减,有些飘飘然起来。颜淡抬手端起茶盏,微微一倾盏:“我以茶带酒,敬你一杯。”她执盏的手指细白柔软,映着青瓷盏,格外好看。她喝了一口茶,明眸皓齿地一笑,语声温软:“等下严刑逼供时,你也要有这气魄,千万不要招认呦。”绛华看着这位同族,忍不住扑哧一笑。余墨支着颐,饶有兴味地瞧着。颜淡在身后的箱子里翻了一阵,取出一把磨得锋利的菜刀,轻轻比在那刺客身上,另一手在他身上拍了一拍,微微笑道:“果真是练武之人的肉比较结实,有韧劲,有咬头。”那刺客大笑一声:“你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只怕连刀怎么用都不知道罢?”颜淡一脸惊讶看着他:“你怎的知道?我家公子总说我下刀很不准,明明可以一刀杀了的,偏偏割伤几百刀也死不掉。”那刺客脸上一变,喉中发出一声急促的声响。“你也莫要害怕,多痛个几下就没事了。我这里还有很好的金创药,等下再给你敷上,保证你性命无碍。”颜淡转头瞧着余墨,轻声道,“公子,今日中午吃饺子好不好,这里有现成的饺子馅呢。”余墨含笑道:“好,只是不知明日还有没有的吃?”颜淡微微一笑:“自然有的,这人那么壮,割上十天半月的也割不完。公子,我常听人家说,股上的肉最韧最结实,不如先从股上割一条下来好不好?”她说完,便将刀刃比在对方的大腿上。裴洛出手如电,在对方的下巴上一捏:“这样防着他咬舌自尽。”颜淡向他点了点头,刀光一闪,只听那刺客赫赫两声,双眼翻白晕死过去。她立刻举起菜刀给其他三人看:“我都还没切下去,他就昏过去了。”隔了好一阵,那刺客才醒转过来,耳边回响着菜刀剁着砧板的声响。他睁开眼,想挪动身子,却发觉被点了穴根本动弹不得。只见颜淡跪坐在自己面前,飞快地剁着砧板上的一块肉,另外三人则面露同情地盯着自己。他脑中嗡的一声,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只见颜淡慢慢转过头来,向着他嫣然一笑:“你醒了?我马上就把饺子包好,很快就能下锅。你一般是吃几只的?”他双眼一翻,又再次晕了过去。第二次醒的时候,正瞧见颜淡提着菜刀靠过来,秀丽的容颜上带着一种歉然的神情,轻声道:“我现在看了看,好像饺子馅又不太够了……你放心,我这边割下去,然后金创药就会撒下来,绝对不会让你死的。”那刺客这次总算死死地支撑住了,口中啊啊直叫,因为被裴洛动过手脚,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颜淡看见他这样,转头看着裴洛:“他在说什么?”裴洛略低了低头,轻轻一笑,抬手将他的下颔扶正,接了回去。“我说,我全部都说!求求你不要再割了!”那刺客一能说话,立刻就惊恐地大喊起来。颜淡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不不,你千万不要说出来,我还差一条肉,等我割了你再说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我的肉又臭又硬,一点都不好吃!”“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的。”她举起菜刀比在他的肩上,“这回换个地方好了,免得等下血止不住。”“求求你让我说吧,我全部都招!”颜淡叹了口气,慢慢道:“你之前这样有气魄有骨气,现在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忍忍就过去,何必低声下气地求人?放心,我会割得轻一点的。”裴洛截口道:“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半句假话……”那刺客额上冷汗涔涔,连声道:“绝不会有假,绝对不会!”他静下来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是对方一个管事的来找我们,那人出手很大方,都是足锭的银子,听口音是南都人,应该也是名门望族。”裴洛语气严峻,缓缓道:“那银子底下的记号是什么?”足锭的银子底下,一般都有钱庄的记号。他一旦知道是哪家钱庄,要查下去也不难了。“是通源……”裴洛眼神森冷,静静道:“通源?你有没有看错?”那刺客被他的气势给骇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也可能、可能是看错了。”绛华抬手按在裴洛的手背上,轻声道:“既然问出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颜淡微微笑着看他们:“现在便要走了么,你们都还没吃我包的饺子呢。”她话虽如此说,还是站起身走出船舱,将小船划到岸边。绛华上了岸,又回身拉了拉颜淡的手,微笑着看她:“多谢你。”颜淡微微摇头,露出一个乖巧无邪的笑颜,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余墨的真身是什么?”绛华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余墨,又看了看水中,颜淡立刻了然:“我知道了。对了,我看你们也不打算带着那个刺客,就让他留着陪我说说话好了。”裴洛和绛华并肩走开几步,还能隐约听见颜淡温温软软的声音传到耳中:“余墨,他们都不留下吃饺子,人家多煮了好多……啊,那个谁,你应该很饿了吧,就多吃一点好了……你不要怕,这饺子馅里面没有你的肉……你不信啊?这是真的,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骗你,不信你自己来尝一口,就是猪肉而已……”整个湖面久久回荡着那刺客的惨叫声。裴洛苦笑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饺子了。”绛华立刻点头道:“我也是。”裴洛回想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忍不住笑了,可没笑多久,眉头又皱了起来。绛华不知自己该不该问,最后硬生生地忍住了。只听裴洛冷冷地说:“通源钱庄,一直以来最主要的几个主顾中,就有我们裴家。”待到三月末,大周国本已经稳定下来,修生养息,慢慢恢复连年征战所带来的动乱。可这时一道文书八百里加急,从临汾直接送到南都,一时间朝廷上下便多了几分愁云惨淡。临汾本来就在漠北,那里连年风沙,十分干旱。今年的情况更是糟糕,从去年九月开始,仅仅下过两三场小雨,眼见春耕时期都快过了,还是干旱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