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受清怀先生教导,受师妹引领,算是半个仁人。然,我非心怀天下的圣人。”宋扬丝毫不被这种气势所压迫,昂首淡然道:“我考虑不到天下人,也不想考虑,让自己心烦。”
皇帝的目光凝视着宋扬的双眼,半晌后呵呵笑了起来,与刚才冷漠处置翊王的神情完全不符,又回到了那个仁君的状态,“说的好,不愧是柳清怀教出来的好弟子。”
“情怀先生之心境,草民还达不到其万一。”宋扬躬身禀道。
“是么?”皇帝语气淡淡,似乎对这句谦词不以为意。
宫灯上的油蜡泪痕越来越重,圣上也没有吩咐人再上来点灯,加之天色已晚,殿内的光线更加昏暗起来。
但圣上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打算放宋扬出宫,只是默然坐在软塌之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奏折,似乎在等待什么来临。
“草民去叫人为陛下换烛灯吧。”宋扬将铜镂六角宫灯中的蜡烛铜盘依次取下,转身下殿交代内侍更换蜡烛。皇帝倒也没怕他趁机遁走,只是殿内唯一的光源也被撤走了,只好放下了奏章。
宋扬戴上白绫走出大殿,与门口的小宫女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在门口静候。等待之时,突然发现在暗夜中有一团什么东西直往自己的怀里扎。
怀中的小团子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在他的怀里轻轻抽泣着。宋扬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温言道:“好啦,知道你受委屈了。”
“你演戏便演戏,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实情呢?”慕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噎着,觉得自己越发委屈,“我还以为……你真要把我卖了……”
“傻丫头,我把你卖了又能赚几个钱呢?”宋扬捧着慕染的脑袋,用纯白无暇的长袖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笑道:“你自小便不善撒谎……我记得你抄小柒的作业时,师父一眼就瞧出来了。如若你知道我叛变翊王了,肯定或多或少流露出异样的情绪。秦鸳是什么人,肯定能看穿你的小心思,到时候咱们的计划不就全泡汤了?”
慕染泪眼婆娑,点了点头。
“是以,只能让你在翊王府担惊受怕一会儿了,再说我不也叫三殿下去救你了嘛。”宋扬不知想到什么,笑容突然凝固起来,问道:“不过你怎么进宫来了?”
“师父带我进来的。”慕染眨了眨眼。
“天奉阁阁主?他进宫来做什么?”
“不是啦。”慕染破涕而笑,“也是你的师父,清怀先生进京了,和南风道人一起进宫的。”
话音未落,就像急着验证慕染所言非虚一样,两个老头的身影从檐廊转过,两盏宫灯将二人照亮如天神下凡一般,一个脱俗而肃穆庄严、一个邋遢而玩世不恭,黑白无比分明。
宋扬上前一步,认真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拜见师叔。”
慕染也草率地作揖一伏,然后就跳到清怀先生身边倚偎道:“小贰都很久很久没见到师父了,可是想念的很。这次师父进京来是做什么?不会是特意来看弟子的吧……”
清怀先生依旧不苟言笑的模样,见到一年多未见的徒儿也没能变换一些,正色道:“这是皇宫,不许胡闹。”
“所以师父是来见圣上的?”慕染依旧兴奋地一走一蹦。
清风先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径直迈向了大殿。
清风先生与陛下似乎是多年老友,以至于在清风刚想跪拜行礼之前就被陛下一把搀扶住,长叹道:“朕可是等了你很长时间啊。”
“臣身子骨不行了,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让陛下久等了。”清风先生低头禀道。
圣上爽朗一笑,给两位老者都赐了座,似乎有秉烛夜谈的架势。慕染在旁站立,一个哈欠还没打出来,就被宋扬一掐手指给遏制住了。
慕染瞪了他一眼,却发现宋扬神情严肃,额上的汗珠一点点地涔落,像是为什么东西紧张。
“怎么啦?”慕染用口型传达了自己的疑问。
宋扬却摇了摇头。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可以用三言两语解决的问题。
总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在翊王看来,这场闹剧可能是圣上和宋扬联手针对他野心的一种测试。可宋扬心中却清楚得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像圣上透露,却被他猜的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
在圣上仁慈博爱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冷漠至极到随意处置亲生子的心。若说翊王的野心是他做君主的一大优势,而当今圣上则在野心之上还有一层隐忍。翊王说,圣上之所以没有选择自己在位之时启动渡灵术是害怕失去仁爱之名,而宋扬看来却不然。
如果是机会未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