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为什么到这个节骨眼上才说这些?”
“你自己一直不考虑后路,还赖我喽?”
翊王不言,眼神放空,嘴唇抿得紧紧的,脸颊泛着并不健康的苍白。
他做着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过了许久许久,他最终道:“要辛苦你了。”
“记得绮羽玦。”宋扬没有说什么誓死效忠的鬼话,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这是在提醒翊王,他二人的关系并不是君臣,而是交易。交易双方平等,这是不称殿下、不自称草民,亦不下跪行大礼等举动传达给翊王的观念。
“哦,本王差点忘了一件事。”翊王从繁复错杂的诸多情绪中脱离出来,双眸重新恢复了冷漠的常态,眼波在慕染脸上轻轻一扫,“染姑娘,今日可愿在王府陪秦鸳坐一会儿?”
慕染单纯天真,却不是傻子。况且与宋扬在京城一年明争暗斗,她也懂得了许多事情。翊王开口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便是将自己带回去做人质。
有慕染在王府,宋扬不敢做出违背翊王意愿的事来。这大概也就是翊王明明知道他不好操控还异常强大时,还是不顾秦鸳的劝诫,事事都与他坦白。
宋扬是医仙,却终究不是神。他有七情六欲,有长项,也有软肋。
他人都看的清楚,慕染便是他的软肋。
偏生异常强大的人之软肋,却是这么异常脆弱,一捏即碎。
慕染忽闪着一双大眼,不经意地撇了宋扬一眼。那夜长谈,话已经说开了。剩下的,由他自己决定吧。
“你随意,我没意见。”
宋扬的语气很淡漠,淡漠到如同今日的天光。
宫变(一)
庆元十二年十月初十晚。
南瑜国的皇帝陛下此刻正坐在暖阁的软塌之上,肩上披着狐白裘,腿上盖着羔羊毛毯,旁边还有火盆灼灼燃烧,将冬日的寒意驱逐得一点不剩。一份奏疏安静地躺在羊毛毯上,圣上时不时捏起二指翻阅着,面容平静。
“陛下,您先休息一会儿吧,翊王殿下马上就要到了。”佝偻着腰的老内侍和声劝道。
圣上不予置否,并没有听从休息一会儿的建议,也没有动怒骂老内侍多嘴,只是合上这一份奏疏,又从矮桌上堆积成山的奏章里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年关将近,政务也比平日更加繁忙,但他没有产生任何不满,眉目和善,面容安详,一点都没有天子的威严之态,倒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宫外的小内侍响亮唱名,双帘打开,翊王殿下大步流星进入宫中,裹挟着外头的寒意也冲进宫中。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故意向后退了两步,再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哦,澍儿来了。”圣上叫着翊王殿下的名,微微一笑道:“外头冷吧?”
“好似要下雪了。”翊王低头禀道。
“朕适才听人说,你是和庭陌先生一起进宫的?他怎么没进来啊?”
“儿臣正想和父皇回禀此事。”翊王毫不慌张,“庭陌先生本是回到梵清山了,但儿臣怕父皇旧病未除,让他禀过师父之后又回来了,昨日方到。”
“请他进来吧,外头忒冷的。”圣上呵呵笑道,“朕的身子不是好好的嘛,澍儿有心了。”
引领翊王进宫的几个小内侍面色都微微变化,唯有一直侍奉在旁的老内侍低眉一笑。不知内情的人都会奇怪,翊王明明惹得圣上不喜,为什么圣上还频繁召他入京。可这位老内侍在圣上的身边待的时间最长,自然知道其实圣上的怒火远没有谣言中那般旺盛。
有个小内侍去外头请,不多时就搀扶着一个白衣瞎子进来见礼。先去火盆旁烤了烤手,再为圣上搭脉,说了福寿安康龙体无恙的宽慰之辞,几句话说的圣上龙心大悦
人在桌旁坐定,圣上没有让皇后或是翊王生母陪膳,而是直接温言吩咐传膳。老内侍躬身退出暖阁,不多时,就有七八个宫女鱼贯而入。
圣上尚俭,将前朝的惯例三十二道菜大刀阔斧改至十六道,还不能出现贵罕的食材。这是宫里多年的老规矩了,自然没有人敢为了献殷勤而违反。但今日有客至,故老内侍多加了一道香糟鹌鹑。圣上微微颔首,并没有责怪老内侍这个擅自主张的决定。
宴是小宴,也没那么多繁琐规矩。一席间圣上与翊王随意聊着前朝之事,宋扬只在旁边静静听着。说到多名谏官指责翊王侧室庞多的事时,圣上也只是蹙了蹙眉头,稍说了几句需要检点行为的话,却没有过多的责备之意。
可能是暖阁的炉火烧的太旺,翊王的两颊微微发红,有些醺醺然的感觉。父子天南海北地聊着,不知不觉开始回忆往事起来。翊王李澍含笑而谈,说的眉毛龙飞凤舞,很是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