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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第1页)

第98章

谢郁文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苦肉计。

按陆大人昨夜所说,此番筹谋,打的就是官家进来急功近利、人心尽失的主意。泱泱万里疆域的大国,朝堂从上到下无数枝节脉络,从金銮殿上的天子,伸向边关的犄角旮旯,说到底,还是由人构成,而人心最莫测。

官家在明他们在暗,官家动他们静,多做多错,官家越闹腾,朝野上下越人心浮动,于他们而言,越有利。

国朝新定,在乱世中从龙的旧臣面前,官家与先帝的威信是截然不同的,于谋士文臣而言倒尚可,忠君爱国的教条刻骨铭心,馆阁中还是有不少赤纯的天子门生。可军中不同,军中向来人只宾服于功绩与资历,等级最森严的地方,像官家那样一气儿撸了三百四十八位军职,拆东墙补西墙地填进了些不能服众的亲信,有些甚至是才从江南路召试中选出来的新人,军中早乱成了一锅粥。

也就因为是时节太平,文官集团与武将又向来互相看不过眼,官家吏部与御史台多多少少各怀着鬼胎,朝中倒一时没听见异响,实则底下早已暗潮涌动。

这当口,不知道官家是不是也叫近来朝局闹得心烦,终于惊觉此前使的手段路子太野,今日召见陆大人发落时,颇留了几分力气。没明旨,只有口谕勒令闭府谢客,事情闹不开,官家若还突然开窍了,下力气安抚,拖拖掩掩,事态慢慢或许真能平息。

官家重重将陆大人提起,又轻轻放下,所以陆大人被逼无奈,当机立断将自己献祭了。

官家最忌讳陆大人同军中旧人过从甚密,所以陆大人一下饵,官家立时就毫不犹豫上了钩。通远门前杖责三十,于朝臣而言,大约是除枭首外最重的刑罚了吧,因为惩戒之外,更是颜面扫地。陆大人是三军旧帅,宫门口当众杖责,几乎是在打全军上下的脸。

这么一来,由那三百四十八位军职开革积郁下的怨气,一触燎原。

苦肉计就是这样,叫人又痛快又心疼。谢郁文默然想着心事,表情几变,最终哂笑,官家这个人,一旦触及逆鳞,真是一点就着,什么胸襟城府都没有了,只顾要泄心头愤懑。

可见这位官家,政治上的自知之明有一点,但不多。路走岔了,他能意识到一些不对,可因为自私又自负,依旧觉得自己的痛快最重要——朝臣不满?军心不稳?忍着吧,朕是天子,谅他们也不敢反朕。

谢郁文不由想到昨夜陆大人说起的那个惊天大阴谋。先帝崩逝背后真正的缘故。。。。。。眼下瞧着官家这不太成大气候的样儿,当年他才几岁呀,就真能不动声色地,办出这等决胜于千日之外的大事么?若他确实有那样的深沉心机,哪至于就沦落现下动不动就气急败坏、昏招频出的地步?

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真能在短短三五年间,就彻底改变一个人吗?

谢郁文想不明白。可陆大人有句话说得对,她久居余杭,往年也从不留心朝政之事,中京城的风声动向,她是两眼一抹黑,全抓瞎。陆大人则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他说可信,那或许真可以叫那些执拗认死理的馆阁臣僚买账。

无论如何,局已经布好,后头落子的路数,也计划得明明白白。今日陆大人一出苦肉计,就算是敲锣打鼓地开了局,只是遥遥说他非得七日方能下地走动,纵然他一副身子骨再非同寻常,趴床上休养的时候要飞檐走壁出去合纵连横,那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么着便要耽搁七日。虽说梁王与永安郡主大婚定在十一月上,距今尚有些时候,官家没道理这会儿要将她抢进宫,可夜长梦多,早一日尘埃落定,早一日也能安心。

梁王。。。。。。想到周昱斐那个活宝,谢郁文忽然有了主意。

她压低了声音唤遥遥,“还要烦你再去替我向管事的带个话,就说我还得请他帮个忙。”

这之后,谢郁文又百般煎熬地过了两天。也去不了前院探视陆大人,只能听遥遥同她分享些底下人搜刮来的消息。

所以说银子还是有用,阖府上下统统是经官家手送进来的看家护院,有头有脸的仆从不好说话,反倒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厮侍女,更容易收买。贿赂人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可不是直不隆冬地大塞银子就算完事了,关键得叫人心能向着你,银钱是个无与伦比的砝码,但要会使才行。

这上头谢郁文是行家,她在后,遥遥在前,凭着陆大人当夜顺手给她留下的一袋银子,生生在御前内侍把持的府邸上撕开道口子,底下打杂的小厮们没实权,办不了事,可腿脚灵光,来去自如,犄角旮旯里流转的风声可多了,探听消息最好不过。

遥遥晚间照例来看她,坐定了瞅一眼四周,轻声对她道:“管事的让人给我带话,说你让他去寻梁王,还真寻着了。听说梁王殿下当时就急了,立刻就要上门来闹事,好歹叫管事的给劝住,说不能做得太明显,怕官家起疑,所以还得先进宫去演出戏,明日再上府中来。”

谢郁文松了一口气,慢慢又泛起点笑。听起来梁王依旧没改脾性,都快要成婚的人了,其实还是个孩子。

到了第二天,果然没叫谢郁文久等,深秋的日头刚透出点暖意,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她在院子里都听得分明。看守的禁卫在二门外,里头全是宫中派来的内侍,看来这两队人都没能将那位祖宗拦住。

想来也是,梁王再不管事,也是天子胞弟,正正经经的皇亲贵胄,持皇命的天子亲信在她跟前趾高气昂,哪个敢真去和他周昱斐动手?

谢郁文慢吞吞踱步到院中,打算看场热闹。只见里头的内侍们如临大敌,原先蹲守在各处角落的也现出身形,却听“砰”一声巨响,院门被简单粗暴地撞开了,团团围了一圈的内侍立刻人仰马翻。

两队披甲侍卫威风凛凛地持枪冲进来,“啪”一声号令,在院中齐整立定,两列人围出条道理。片刻后,梁王才悠悠从那夹道中走进来,绛紫亲王朝服,礼官金带佩全套,昂首阔步满脸骄色,简直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

。。。。。。

他好骚啊。

被亲王侍卫撞倒在地的内侍们匍匐着转身向梁王行礼,这祖宗傲然一振袖,眼神都没赏一个,宽大厚重的衣袍一路在人脑袋上拂过。他不叫起,内侍们只能继续跪着,眼睁睁由他走到谢郁文跟前,拦不得喊不住,只好放弃了抵抗。

谢郁文目瞪口呆地看着梁王朝她走来,在台阶前定住步子,她才想起来要问安。梁王没容她闹虚文,抬手结结实实扶住她胳膊,挑眉说了句不用,“小娘子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应当是没瘦的,从前她平日里满余杭城不停转悠呢,前阵子受了场重伤,将养几个月没干一点儿正事,尽在几丈见方的屋子里困着,成天没事干,那点儿亏空早养回来了,估摸还能有不少剩。

谢郁文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还是浅淡勾出个笑,喊一声殿下,“大概昨夜没睡好,有些憔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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