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个事实过于惊人,荒唐透顶,怕是最狂野的猜测都不敢作此想。可反过来呢,若就着这答案细细往回思索,竟也很说得过去,甚至枝节上都合情合理。
先帝生四子,今上为嫡长,次子亦为李太后所生,封号岂不正是……梁王!
此番官家巡幸,为李太后陵寝选址,乃是明面上的一桩要事,如此说来,这位与官家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若一同随侍銮驾来了余杭,倒也是名正言顺之事。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梁王会脱离了巡幸的队伍,独个儿先跑进了余杭城来,还好巧不巧地,在鸣春楼中闹了一番事。
其实若是谢忱在身旁,定能一眼识破他的身份。旧日里先帝起兵,元妻所生的两个儿子早早地入了幕府效命,虽不亲自领兵上阵,却也常跟着父亲于人前露脸的。谢忱乃周家争天下最要紧的一大助力,往来帐下是常事,对周家的儿子,自然不会认错。
可后来天下平靖,谢家蛰居余杭,平日里爹爹却并不爱与她说旧事,对于周家的过往,更是讳莫如深。是以她对于先帝、对官家乃至这位梁王,并不比金汤街上卖糖人的老妪知晓更多。
谢郁文忽然想到,昨日初遇着那位“梁公子”时,她还在心中暗讽呢,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在余杭却不识她谢家。现在想来真是打脸——人家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要屈尊纡贵来识得你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合该是说的是她自己才对!
谢郁文欲哭无泪,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棘手的事非但没解决,还越积越多。怎么办呢,真要去和爹爹搬救兵么?可就此撂开了手不干了,若被底下的人知道,往后还怎么指挥得动家中那群办事办老了的狐狸,她还是趁早收手了嫁人去吧。
这个万难的局面,要抽开一个线头,该从哪里下手呢……谢郁文苦恼地想,她是该趁着那个梁王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之前,自己主动去道歉讨好呢,还是指望着昨日梁王真是喝醉了酒,一觉醒来就将此事悉数全忘了,好让她装作无事发生?
冉冉也叫这个离谱的事实惊住了。但她昨日并没有跟着出门,“梁公子”、“陆公”这两位戏剧性十足的人物,行事做派,她都不曾亲眼瞧见,反不如谢郁文那样被唬住了。她缓缓地重启思索,一点点勾勒起前后因果,忽然捉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事实。
不知是惧还是喜,冉冉的声音都发着颤,“小娘子,您想啊,若那‘梁公子’实则是官家的亲弟弟,那么那位陆大人……他得是什么样的角色?”
谢郁文若遭当头一击,恍然大悟。可不是么?!昨日在鸣春楼,陆庭兰一句话便能止梁王撒野,还称与梁王家中尊长多有来往。
这世间,够格让一位亲王爵称得上一句“尊长”的……除了先帝与官家,还能有谁!
这陆庭兰,究竟得是个多尊贵的官儿啊!不仅身份尊贵,且看那梁王,见着他就和个避猫儿鼠似的,恐怕还是掌着要紧实权的。
谢郁文喃喃道:“这样尊贵的一个人,爹爹却说不认识,这怎么可能呢……他与爹爹两个人,其中必有一个没肯与我说实话。”
冉冉却不担心这个,“小娘子想啊,这样的人物,全天下能有几个?怕是半只手都数得过来,您还担心打听不出来么?”
越说越轻快,所有的难题,似乎一下子都迎刃而解了,“既然陆大人的身份这般非比寻常,那么薛郎君之事,就更不用小娘子费心了——届时,小娘子只消拿着从陆大人处赢来的赌注,区区京兆尹府,哪愁捞不出一个无关紧要的薛郎君呢。”
想通了后,确实是这个道理。巨大的惊愕与惊喜接踵而来,兜头将她扑倒,缓了好一阵儿,再站起身来,竟是柳暗花明。
谢郁文怅然地想,这万难的局面,她要抽的那根线头,竟然就是陆庭兰。
那么现下最要紧的事,反而便是昨夜一时兴起、留作一条聊胜于无的后路的赌约了。谢郁文沉吟思量,将那玉牌攥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不多时,便有了主意。
当下唤人备车,谢郁文换了身衣裳,携着徐徐出门去了。坐上马车,徐徐还是云里雾里的,“小娘子这会儿去金梁巷,是去寻陆大人么?”
谢郁文摇摇头,“我不寻陆大人,我寻梁公子。”
徐徐满腹困惑,寻梁公子,做什么要去金梁巷呢?昨日听陆大人说,他暂居金梁巷友人府上,若真如此,那梁公子还不得绕着金梁巷走么。
见谢郁文并不多解释,徐徐只好暂时按捺住好奇的心思,且待稍后揭晓,小娘子这是打着什么机锋。
余杭城东自古来便是繁华处,不同于西城精雕细琢的清贵,东城则是大刀阔斧的豪阔,四下里尽是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