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日子快,一眨眼就要过年了,在顾家时,年事总要忙一个来月,徐家这边轻省,家里有商铺,园里有人手,年货都不必随娘子和玲珑操心,她俩只管让针线铺的人来给家里几个人裁制过年穿的衣服就好。徐郎君与徐知安两个略忙些,府里和随园的春联都是要亲写的,不止如此,腊月里时,就有许多人家携礼来随园求这父子俩的春联,遇着不好拒的人,也得给人家写两幅。
徐郎君的字画在苏北,千金难求,倒不是他要的价高,委实是他不愿多写。前些年随园门上的大幅春联,总是除夕夜贴上,大年初一早上就不见了踪影,最离奇的一年,随园一晚上换了七次春联,不得已,专门有人站在大门口看着,谨防春联再次被人揭走。
后来徐知安大些,家里的春联就交由徐知安来写,他的字着实不如徐郎君,后来,随园的春联就少有人揭了。
不过今年么,估摸着还是要被人揭走的,故而要多备几幅。
徐郎君写春联全凭心意,想什么就写什么,心笔相通一挥而就,如行云流水,又有昂昂风骨。
徐知安写春联,就用颜体,根骨端方浑厚,偏少了几分风流潇洒,一如他在众人眼中的印象。他也能写出疏朗轻逸的字的,只一般不在人前写,徐府内院的春联就是这样的字,出尘脱俗,似十里春风掠过草尖,飘然无踪,又似寒秋鹤立,一苇渡江,轻灵飘缈。
这样的字,怎可贴在墙上任风吹雨淋呢?
平湖前脚贴上,面糊还没干透,玲珑后脚就揭了起来,偷偷转贴在油纸上,待后日重新找人装裱。
徐知安是眼见着平湖贴联,又眼见着玲珑作贼似的将春联揭走……外贼好治,内贼要怎么办?不得已,又写一幅,让平湖重新贴上,见玲珑又向字伸出了爪子——
“咳,阿妹,不许再揭了。”
玲珑悻悻缩回手,看墙上对联就像猫儿看鱼似的,总有种想伸爪子的蠢蠢欲动。
徐知安无奈笑道“过来,我给你写一幅,不许揭家里的春联。”
玲珑嘟嚷着“一幅怎么够?我还道你只会颜体,竟原来别的写的也这样好,这样好的字,该收藏起流传后世,作了春联岂不是糟蹋了?”
徐知安叹息“又胡说,不过区区几个字而已……”
玲珑驳他“哎,你不懂的,于你来说不过是区区几个字,与我来说,这都是宝贝,独一无二。”
徐知安一时又红了脸……怎可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情话。
玲珑讶异问道“你脸红什么?”
徐知安放下笔看她……你说情话,还不许我脸红一下?
玲珑做乖巧笑,挽了袖子给他研墨,又见桌上的红纸实在不好,想着好字也得配好纸,就放下墨锭,往书房里去,想寻些大熟宣来。
徐知安见她四处寻摸,都看不上眼,就指着平湖去前院那里,拿几幅素锦笺来。
最终被玲珑催着写了三幅长联,一阙喜春归,大半天磨过去了,家里春联还有五六副未贴上。免得春联又被内贼撕去,徐知安只得中规中矩写了几副让平湖贴上。
玲珑只顾捧着素锦笺上的字看,真是没有哪一处不美,心下爱惜更甚,就想着,过年后,将这些字都装裱了,做成卷轴,日后去哪里都带着,闲时拿出来看一看,岂不美哉妙哉?也好给自己熏陶到几分书香气。
“新娘子果然甚为爱重仰慕小郎。”平湖不由感叹。
“不许没大没小。”徐知安斥他,转身时,笑意却盛满双眼。
年夜饭是随府菜,夹着贺嫂子做的几道豆腐菜,酒是徐郎君酿过蒸出来的杂粮酒,酒水清亮,后劲却足,席间玲珑只喝了两盅,就觉头昏昏的,腹内火热,再一口都不敢多喝了。
随娘子见玲珑神态游空,双眸水润,脸上嫣红,知她是喝醉了,就让徐知安先带回去小睡一会儿解解酒意,晚上才有精神熬年。
玲珑囫囵的跟着徐知安走,情态可乖,让抬脚就抬脚,让伸手就伸手,回了屋,画角给她饮了一盅茶,脱了外衣,哄到床上盖上被子……徐知安正要离开,就听里面呓语声,复又转回内室,打发画角出去。
“……八万里山海隔却,三千重旧梦难逢……妈……我结婚了……”脸上似喜似悲,头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很不安稳。
徐知安听的含糊,又不知道她呓语了些什么,只坐在床边用手压住她的被角,轻轻拍了几下,她就再没乱动,乖乖睡着了。又坐了一会儿,看玲珑确是睡安稳了,才出了内室,对门口的画角说“你就在屋里守着,屋里火盆不能熄,茶水别让冷了,妨着她口渴要喝水,也别让她蹬被子。”
画角应道“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