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将冬至的梦境说了一下,男人果然皱起眉头,看向冬至,片刻之后又摇摇头。冬至紧张起来,不知道摇头是什么意思。何遇忙问:“怎么样?”男人道:“没发现异常。”何遇松一口气:“刚才他肩膀上中了一爪,我帮他清理了一下,就怕体内还有残余,想找你看看。”又安抚冬至:“别担心,老大说没事,那就是真没事了。”男人道:“不行,让他到站就下车。”下一站是天津,但离终点站还有很远。冬至道:“可我想去长春。”何遇见男人脸色不对,就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男人淡淡道:“那个乘务员死了。”冬至一惊。何遇追问:“死因呢?”男人道:“没有外伤,要进一步检查,我已经跟上面说了,下一站停的时候,把人交给我们处理。”何遇问:“那我们也跟着下车?”男人摇头:“有人接手,化验结果会告诉我们的。”他语焉不详,想必是有冬至在场的缘故。何遇看了冬至一眼,为他求情:“老大,反正我们也是在终点站下,不如捎他一程,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东西,万一冬至下车还跟着他,我们又一时不察,到时候收拾起来还挺麻烦的,你看呢?”男人不语。冬至忐忑不安,心情就像当年刚毕业去面试,对着面试官回答问题的时候。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留下还是不想留下。何遇朝冬至使了个眼色。冬至会意,忙道:“我什么都不打听,到终点站就马上跟你们分道扬镳!”男人终于点了头。冬至有点紧张,又有点开心,不知道是因为可以待在这帮来历神秘的人身边,窥见更加离奇古怪的玄幻故事,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对方即使不说话,也像一本黑夜里的书,引诱着别人去打开。冬至被安排睡在男人对面的下铺。他的身体其实已经疲惫得像刚跑完一万米,但精神依旧很亢奋,翻来覆去一个小时后,才渐渐进入迷迷糊糊的状态。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见软卧包间的门被推开的动静,又听见男人在教训何遇,说不该把自己带过来。何遇就说:“在那个乘务员出事之前,我们都没发现异常,我还以为是有我们在,它们有所忌惮,不敢轻易下手,但现在我发现,它们下手好像是有针对性的。”“不可能!”还有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响起,很陌生。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冬至奇怪地想。他原本是侧身睡,面向墙壁,但此刻脑子一团混沌,想翻身偷看那个小孩,却发现身体沉重无比,连翻身也有困难。那小孩子还在说话:“那些东西没有神智,只会吸人精血,怎么可能特意挑选对象?”男人道:“死掉那个乘务员的身份证出生日期是1975年8月21日。”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这个日期有什么特殊?冬至浑浑噩噩地想。何遇啊了一声:“1975年的8月21日,农历就是七月十五!阴年阴月阴日,该不会他的出生时辰也属阴吧?”小孩骇然:“难不成真有人在背后操纵?!”何遇:“所以我才把他留下来,免得他变成下一个受害者。”沉默了片刻,冬至听见男人说:“你一路看好他。”何遇拍胸脯保证:“我办事你就放心吧!”小孩凉凉道:“就因为是你才不放心,也不知道是谁上次上厕所忘了带厕纸,把画符的黄纸都用掉,害我们那一队差点挂掉!”何遇哦了一声:“为了一袋零食,特地返回酒店去拿,错过时间,放走了几条漏网之鱼,害我们现在都要在火车上通宵的人肯定也不是你啦?”男人:“吵够了没?”他的声音听不出生气,但其余两人一下子没声了。冬至还想听下去,却陡然一股倦意袭来,让他再也无法维持神智的清醒,就这么沉沉昏睡过去。他以为自己估计还会做个噩梦,结果别说人皮灯笼了,连那个乘务员都没见着,一夜好觉,再睁眼已经是天色大亮。余光一瞥,火车停着没动,正在到站上下客,他看了下手表,早上九点出头,应该是到山海关了。天色蓝得像九寨的海子,一层浅一层深,连心上的阴霾也被驱散,变得明亮起来。冬至试着活动胳膊,顿时腰酸背痛,不由呻吟一声,翻身坐起。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他。冬至吓一跳。对面下铺盘腿坐着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一包旺旺果冻在吸,嘴巴一鼓一鼓。“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他问道。小孩没理他,直到把一包果冻都吸光,才道:“你是猪投胎吗,可真能睡!”冬至:……他听出来了,昨晚跟何遇他们讨论的,好像就是这小孩。小孩见他坐着发呆,嗤笑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袋果冻,又开始吸。冬至心说你才是猪吧?不过想归想,跟一个小孩计较太丢分,他还是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袋黄桃干。“吃吗?”小孩面露犹豫。冬至把零食递过去:“这个牌子的黄桃干有水分,酸酸甜甜,它们家的冰糖山楂和红杏干也都不错。”对方果然动心了,接过零食,二话不说拆开,拿出好几块丢进嘴里,脸颊顿时鼓起来。但他长得可爱,再难看的吃相也好像变得可以原谅了。吃人嘴软,小孩的态度稍稍好了一些。冬至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冬至,姓冬,就是冬至节的那个冬至。”小孩傲慢而矜持地点点头:“看潮生。看见的看,满川风雨看潮生。”冬至茫然:“有这个姓吗?”小孩翘起下巴,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就算之前没有,从我之后,就有了。”这话挺霸气,但不适合小短腿。冬至想象着一只猫咪站在假山上咆哮,没计较他的态度,心里还哈哈哈地笑。他转而跟对方聊起零食,看潮生果然很感兴趣,不再像刚才那样拒人千里之外。天亮之后的火车更加热闹,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梦境,只有衬衫下面那个还未褪去青紫的掌印,提醒着他并非幻觉。一直到下午四点,火车即将抵达终点站时,男人才终于出现。他神色疲倦,已经到了难以掩饰的地步。看潮生立马从床上跳下:“龙老大,怎么样?”冬至想,原来他姓龙。男人道:“消灭了三只,应该差不多了。何遇呢?”看潮生耸肩:“不知道又跑哪去了!”火车缓缓停靠在终点站长春,提醒旅客下车的广播响起,男人看向冬至,似乎在问他怎么还不下车。冬至摸摸鼻子:“这次太感谢你们了,等下车之后我能不能请你们吃顿饭?”看潮生眨眨眼:“吃什么?”男人却道:“不用了。”看潮生鼓起嘴巴,但也没抗议,完全没有在冬至面前的嚣张。不知是不是光线折射的缘故,冬至发现男人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瞬间有了勇气,他忍不住问:“不让我请饭,那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对方又是淡淡一句:“不用了。”看潮生在男人背后对冬至挤眉弄眼,露出嘲笑表情。他有点泄气,想继续待下去也没了理由,只好起身和他们道别,又把背包里的零食都送给看潮生,请对方帮忙向何遇告别。也许是看在那些零食的份上,看潮生主动提出送送冬至,在他下车时,又大发慈悲告诉他:“老大叫龙深。”冬至下意识问:“哪个深?”看潮生翻了个白眼:“深浅的深!”冬至愣愣哦了一声,眼看着看潮生折返车厢,身影消失在视线内。龙出深潭,灵通九天。好名字。身旁的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回头看他一眼。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龙深和看潮生他们出来,冬至猜想他们可能已经从另外的出口离开,只好独自出站。他听老家长春的同事说过,这地方空气不像名字那么美,每年也没少雾霾,但冬至觉得自己挺幸运,遇上个不错的天气,出站一抬头,蔚蓝天空在他头顶徐徐铺开,令人打从心底感到愉悦。他打车到事先在网上订好的酒店下榻,辞职之后一身轻松,冬至的心情很欢快,过了一夜之后,火车上那些阴影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他把行李安顿好,又去酒店前台询问本地的旅游路线。前台是个小姑娘,很热情地给他推荐长春一日游,冬至扫了一下内容,发现上面全是什么虎园和民俗馆,就摇摇头:“有没有那种两三天的路线?要自然风光比较多的。”“那要不你去长白山吧,从这里坐火车过去也不远,明早一早的火车,下午就能到,到站之后有拼车去景区的散团,你直接给钱搭个顺风车过去就行了。”冬至觉得这主意不错,现在不是寒暑假,淡季想必人也不多,可以待上好几天,也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