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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页(第1页)

她忽然觉得讽刺。玄凌今日有一句话是对的。却原来,这么多年,她始终未曾改变。玄凌的病症在这场看似毫不起眼的秋雨过后忽然变得沉重。大半年来,宫中众人本已习惯了他的病情反复无常,可这次尤为严重。卫临被李长带去诊治时,玄凌已经昏迷过去许久,数日后清醒亦已口不能言,成日家昏睡着,只能用参汤吊着命。这样大的事难免引人怀疑,甄嬛亦下令卫临与李长严查,不久得到回复,统一口径都是皇上服用的丹药有异,里面有两位相冲伤身的药有延缓发作之用,所以试药的内监短期没有异样。甄嬛将调查结果公布于众,下令将无量殿的道人方士全数押在暴室,待皇上康复后亲自发落。可满宫嫔妃都隐隐猜测,玄凌或许没有康复之日了。为以防万一,除了予泽仍临危受命主理朝政,如今还健在的几位亲王都纷纷回京入宫候宣,连远在上京的玄清也不例外。彼时,已是初冬时节,雪色微寒。上书房侧室里,予泽坐了首座,左手边垂了细密的黄白水晶交错的珠帘。帘后,甄嬛难得按品大妆,梳了威严尊贵的朝云髻,簪九凤垂珠金钗,头戴紫金翟凤珠冠,身披绛红色缂金丝百鸟朝凤绣纹朝服,端的是庄重典雅,凤仪万千。下首两排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左侧是以齐王予泽为首,依次是楚王予沐、赵王予瀚、晋王予深;右侧则以岐山王玄洵为首,依次是清河王玄清、平阳王玄汾。其中,予瀚、予深俱都年幼,不过保持缄默,只看着几位兄长的意思进止。经年未见玄清,年过四十又曾丧妻丧子的他确实比同龄人尤其是玄凌这个年纪的时候苍老了许多,但旧日的风姿卓然似乎并未尽数褪去,仍是一身银白长袍,暗绣盘蟒密纹,腰间只用一根明黄丝绦表明他亲王身份。上京清苦,他又是历尽沧桑的失意之人,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不同昔年的沉郁萧索,深邃难测。只一眼,甄嬛已然明白,这世间再无玄清。“有劳各位王爷进宫。”甄嬛于珠帘之后清凌凌开口,“于今陛下重病,太子年少,本宫一介深宫妇人,唯恐国本动荡,这才请诸位王爷入宫商议国事,大周江山社稷,总要仰仗诸位王爷尽心尽力。”“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弟等自然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一向与甄嬛交情深厚的平阳王玄汾立时表忠。“笑话,你难不成能代表本王发话么?”玄洵嘲讽笑道,“这会子表忠心倒是殷勤,只别是为着九王妃的缘故吧?皇上还没驾崩呢,就这么等不及效忠新君了?”“洵王兄的意思,难道是对皇上亲立的太子有何不满么?”玄汾愤然回敬过去,“太子一早奉旨监国,我等自当拥护。何况王兄将驾崩之言宣之于口,岂非大不敬?”气氛就这样意料之中地从一开始就肃杀起来,甄嬛在帘后了然一笑。自从钦仁太妃的事过后,甄嬛将温仪送去通州避风头,玄洵便因为不能为母亲报仇而对她怀有些许敌意。然而他并不能对当朝皇后做什么。三天,只需三天,三天之后,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回转予泽成为新君的事实。眼下他们尽情闹吧,一群没有兵权没有党羽的王爷,还能翻了天去?“母后面前,还望王伯父与王叔自重。”予泽没有甄嬛那样好的兴致,眼看两人针尖对麦芒,玄洵说得话也越来越不中听,便不咸不淡地制止这场闹剧,“母后与孤请王爷们进宫,为的是大周社稷。”从上书房出来,霭霭暮色已悄然降临。予泽和予沐还要去批阅奏章,予漓和几位王爷暂且住在镂月开云馆附近的几处所在,以免玄凌有什么不测。沐黛扶着甄嬛,缓缓沿太液池而行。池边白雪皑皑,生着数枝碧色梅花,青翠欲滴,如此清新色彩,反比腊梅的秾艳光华更叫人心旷神愉。甄嬛驻足而望,不觉道:“才下了些薄雪,这里的梅花开得倒早。”“碧梅难得,总是不与其他梅花同流。”眼前碧色一摇,树后忽然转出一个月白色的人影,对着她松松一拜,“臣弟……见过皇嫂。”陌生而熟悉的温和语气,如风沙的干涩与金戈铁马冰凉的气息里夹杂着一抹杜若的恬静。沐黛放下风灯知趣地退了几步,甄嬛望着光线尽头的男人,平静道:“六王怎么在此?这里,似乎不是回镂月开云馆的路。”宫中为王爷安排的住处和后妃的住处南辕北辙,玄清来此显然是有话要说。他正攀了一枝梅花在手,素昔温润的面庞被边境的刚风刮得棱角分明,双眸似凝聚了边地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更添了几许刚毅。“臣弟有些话想问问皇嫂,冒犯之处,还请皇嫂见谅。”玄清看着她足足有一刻,方在她避开的目光里回神,缓缓道。“六王有话直说,本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甄嬛温婉道,眸底清寒冷冽,无一丝波动。“这样阴沉的日子,臣弟总是想起静娴。”玄清换了个话题开口,他的瞳孔里是有悲哀的,关于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关于他的亡妻,纵然有叶澜依陪着,有世子予澈和恭宁宗姬寰心承欢膝下,到底意难平。“回京以来,我便总是梦见她,梦见她对着我哭,她好像对我说着什么话,可我都听不见……”“触景伤情,或是王妃太想念六王了也说不定。”甄嬛不动声色地喟叹,“六王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可见对王妃情深似海,本宫亦十分动容。”“是么?皇嫂也感动于这份情意么?”玄清闻言一怔,目光倏然看向甄嬛,似有探询之意。这算什么?好端端地哀悼亡妻,却忽然问她感动不感动算怎么回事?甄嬛直欲作呕,想想甄珩都比他强多了,小说里甄珩再喜欢安陵容,娶了薛茜桃后也没动过旁的心思,薛氏死后,甄珩还那样哀毁自身。结果玄清呢,他对尤静娴的怀念就这么廉价?甄嬛极力忍住即将脱口的谩骂,柔声道:“本宫自然是感动于王爷对王妃的情意。不过话说回来,这份情意又不是给本宫的,本宫感动不感动原也不重要。王爷不是有话想问么,不妨直说。”他的眉眼略略低垂,眸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似白鸟收拢了光洁的翅膀,只是淡淡一笑相对,踌躇片刻,方终于下定决心般沉声道:“臣弟想问,那日家宴静娴喝下的旋覆花汤,皇嫂是否早就知道其中有毒?否则,为何在赵王马上就要喝了那汤的时候出言阻止?”他停一停,眼中尽是痛苦之色,“我只问你,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你的手笔?”“下毒的是庶人慕容世芍,给王妃喂下花汤的是王爷您,何处有本宫的手笔?”甄嬛摊手道,心想玄清到底也不算太傻,便也无意隐瞒什么,“至于为何阻止予瀚,那是因为予瀚恰巧牙痛,太医让少吃甜食。”“你并没有否认。”他看着甄嬛,攥紧了拳头,“我问你是否知道汤中有毒,你并没有否认。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的对不对?或者说,那汤里的毒本来就是你下的,为了对付荣嫔?”“王爷,话可不能乱说。”甄嬛回神,招手让沐黛过来,复道:“是您有话问本宫,本宫一一回答了。怎样理解,是您的自由。如今皇上病重,还望王爷善自保养,大周还要仰仗王爷。”甄嬛颔首致礼,旋即拾了裙裾转身离去,留下玄清一人对着满树碧梅出神。三天就这样匆匆过去,如流水潺涴。宫里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岐山王和平阳王偶尔会在上书房里吵吵嘴架。玄清自那晚的不欢而散以后,一直窝在镂月开云馆里不露面,每日里除了阿晋进进出出送些东西,再不许旁人打扰。这是晚膳毕,卫临过来送了个檀木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药丸。他告诉甄嬛,玄凌至多拖不过今夜子时。如若甄嬛后悔,那么把这颗药给玄凌吃进去,便可以解了要命的毒,好好调养着,尚可享常人之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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