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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页(第1页)

长夜寂寂,星冷无光,甄嬛合眼欲寐去,然而头痛隐隐相随,似眠非眠中恍惚听得更漏一声长似一声,久悬的心终究未能放下。垂银流苏溢彩帐帷外有人影伫立,是槿汐轻声道:“娘娘,皇上来了。”声落,玄凌已跨步入内。甄嬛连忙起身见驾,却是玄凌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安然坐着,定了定神方唤道:“嬛嬛。”玄凌只说这一句,便不再多言。甄嬛亦静静等候。如她所料不错,玄凌上次之所以会将滑胎栽在皇后身上,定是查到了刘太医的缘故。眉庄借了傅婕妤的手,而玄凌既然能查到,以他之多疑必然会联想到皇后。否则,他不至于对皇后下这样重的手。玄凌对太后的悲痛是真的,纵然太后有诸多不是。他查到了傅婕妤引荐刘太医,却并未查一查那丹药的成分——若他知道丹药中有五石散,定然不会拖这么久,以至于太后死于非命。再有怨恨,那也是他的生母。骤然得知真相,玄凌的心情无以言表,而甄嬛心知肚明,只有默默陪伴。一夜无言。翌日,玄凌晓谕六宫: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无见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今废为庶人,赐自尽。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寥寥数语,盖棺定论。关于庶人朱宜修谋害纯元皇后及昭成太后之事,后宫人尽皆知亦人尽鄙之。只是玄凌顾及纯元皇后,不曾问罪于前朝,亦不曾昭告天下。除朱宜修外,傅婕妤、倪顺仪也因谋害太后之罪,连同绘春等近身宫人,被玄凌下令杖毙。尸首同早先的慕容世兰一样,丢去了乱葬岗。宫里行刑是在黄昏。甄嬛并未去,只是将昔日的事告知和敬夫人,让她去送了朱宜修最后一程。甄嬛只是在柔仪殿里诵经不止——她一向是不信这个的,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她从来都知道,这世上若有神鬼因果之说,她短短不至于沦落于此。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人生,是她偷来的。彼时一场夏末连绵不绝的雨席卷着整个紫奥城,冷风轻叩雕花窗棂,卷着草木被雨水浸透的湿冷气息透过幽深的宫室。铜台上的烛火燃得久了,那烛芯乌黑蜷曲着,连火焰的光明也渐渐微弱了下去。一簇簇焰火在绯红笼纱的灯罩中虚弱地跳动着,那橙黄黯淡的光影越发映照得殿内景象暗影幢幢,幽昧不明。甄嬛远远望向殿外的海棠,忽然觉得可笑。玄凌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因而自责不已,却不知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嬛嬛,亲手杀了他的母后。耳旁传来槿汐的声音:“娘娘,起风了,浣手暖暖吧。”宫中护手,要用上好的新鲜花瓣榨出汁子浸泡双手,为的就是让双手细腻白嫩。卫临又别出心裁把甄嬛每日浸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烧热,兑上细细研磨的珍珠粉,把手指在花汁里浸泡,等热水变温渐凉,再换热过的花汁再次浸泡,就这样换水三次,把手背、手指的关节都泡得温暖了,最是白里透红,细嫩柔软。甄嬛喉间逸出一丝极冷的笑,这手上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但终究是洗不去了。乾元二十三年,在合宫惨白的阴云浓雾里,在一掬浮浮沉沉的玫瑰花瓣里,倏然而过。☆、前朝暗流乾元二十四年五月,太后国丧满正式除服,后宫的阴云终于渐渐消弭隐去。时值端午佳节,玄凌特特下旨:中宫久空,朕遥感六宫无主,莞贵妃甄氏,端恭懋著,育有皇嗣,为六宫之表率,朕心特许,册为皇贵妃。大周的规矩,乃是皇后之下设四妃、三夫人、三妃、九嫔、五贵嫔,四妃之中,独贵妃可享尊号,余者皆以姓为号,故贵妃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朱宜修死不过一年,朱家根基犹在,于情于理玄凌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册立新后,立甄嬛为皇贵妃也是无奈之举。而在此时,前朝之中立太子的言论也开始甚嚣尘上。甄嬛得知时正在柔仪殿里陪着眉庄绣花,予泽和予沐在一旁桌案写着太傅甄远道给留的作业,予瀚和予深由徐昭容教着牙牙学语念三字经,几个帝姬则在殿外廊下玩着七巧板,其乐融融。“怎么不见淑和帝姬?”甄嬛打量四周后忍不住道,“吕昭仪也许久不见了,她可是最爱热闹呢。”“听说昭仪这几日病着,淑和帝姬一直近身侍奉着。”眉庄用小银镊子剥了一个核桃,仔细剔出核桃肉放在手边的缠枝莲盘子里,曼声道:“淑和帝姬也十三了,到了品看驸马的时候了,皇上那里也不急着,少不了是要你操心了。听说西南边境不大安稳,日前昭仪遇见胡昭媛,言语不和,胡昭媛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昭仪又性情耿直,这才气病了。”甄嬛噗嗤一笑,手中绣花针上下翻飞不停,“这也难怪,吕昭仪虽占着个九嫔之首,却着实比不得胡昭媛年轻得宠。且皇上前几日还说呢,只等八月中秋就晋她为昌妃。”“胡昭媛到底是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在后宫之中出身算是一等一的了。”眉庄摇摇头叹息,“虽然都是帝姬,和睦帝姬跟淑和帝姬在皇上心中总是不同的。”“眉姐姐倒提醒了我。”甄嬛宛然轻笑,“你家兄长沈檀的长子沈拓,如今正在户部任职,不知多大年纪?”眉庄不疑有他,信口笑道:“拓儿今年十七了。你也知道,我沈家向来以书香传家,父亲从不许子孙从军,拓儿却是文武兼修,在户部也算难为他了……”正说着,忽听见一旁徐昭容放下书卷,呵呵笑道:“惠姐姐也算是聪明伶俐,怎么听不出来莞姐姐的意思?”眉庄闻之一回味,这才听出甄嬛言外之意,因笑道:“你倒是疼淑和帝姬,竟是在这里等着我呢。皇上和吕昭仪都没说什么呢,你想这些也不过是徒劳。”徐昭容盈盈一笑,团扇一指吕昭仪宫殿的方向道:“莞姐姐现是后宫地位最尊的皇贵妃,为帝姬选驸马也是分内之事。若是吕昭仪与帝姬都愿意,皇上那里也不过就是姐姐一句话罢了。”“妹妹这话,我可就理所应当地受着了。”甄嬛掩唇笑道,“亏得妹妹生的皇子,若是个帝姬,我是必定要给几个侄儿、外甥留着的。皇上意思,妹妹乃是五殿下生母,中秋时也要一并升为贞妃才好,免得外面说起来小觑了殿下。”徐昭容且惊且喜,颊生红晕,如绽放的月季,盈盈含笑,良久才婉声道:“皇上顾惜深儿便是万幸,臣妾并不在乎位份。”“便是你不在乎,旁人难免会多心。妹妹是诞育皇子的功臣,位列三妃也是理所应当。”眉庄随口道。这一厢借着淑和帝姬的事,甄嬛三人又絮絮聊了几句。眉庄虽然高洁,但与皇家结亲未尝不是好事,毕竟眉庄身居高位,玄凌难免多疑,沈家在前朝未必会有多大前程,倒不如尚主来求个平安。何况淑和也是稳重的孩子,若沈拓自己情愿,便不算委屈。退一万步讲,万一日后沈家真遇见什么事,有淑和在,玄凌都会留个情面。说了半晌,也就各自散了。到了夜间,甄嬛正坐于内殿陪聆欢把玩一把烧槽琵琶,那是先朝杨淑妃的爱物,收拾库房时理了出来,琵琶槽是些逻檀木制成,光亮可鉴,有金丝红纹形成的两只凤凰,弦是西越国所贡的渌水蚕丝制成,音色如新,婉转玎玲。聆欢素来心性跳脱,一见之下倒喜欢得紧,先时昭成太后便赐了她,太后亡故后甄嬛心里忌讳,许久不曾取出来。还是为着聆欢哭闹才取了出来校弦,甄嬛也索性不理,由着聆欢夜夜手不离弦,时不时便拨弄几下。翠竹窗栊下,霞影纱影影绰绰映着窗外一本新开的西府海棠。雨线漫漫,打在檐头铁马上,打在中庭芭蕉上,桃枝上犹开着粉色的花,声音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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