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文字说得越是花团锦簇,我越是想起那天餐会上的话,觉得离真正的言采,说不定反而远了。
当然了,仅仅想靠这些东西去寻找『真实』,也是痴人说梦。
去意明家那天正是週末,老板出差去了,我忙裡偷閒,一边等他来学校接我一边看书,正看到最后几章,整个基调都哀伤起来。作者比读者先一步哀伤迟暮,真新鲜。
听到敲门声放下书,打开门,果然是意明。看到彼此的第一眼我们都笑了:他穿得很随意,一看就是小儿子回家,我却郑重其事地穿著裙子还盘了头髮。
我觉得脸上登时热了起来,说:「不行,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换一身。这样好像我年纪比你还大了。」
他笑容没忍住:「挺好,别换了,我们要快一点走,不然晚了塞车。迟到了我妈又要说我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包,顺手把言采的传记塞进手提包裡。意明在身后忽然来了一句:「你带这麽大的包?吃个晚饭,弄得好像去加班。」
他这麽一说也是,但我又没有别的包了,说:「我今天只有这个包了,要不然等一下绕去我家一下?」
「你把资料夹什麽的拿出来,会好一些。」
哪裡有什麽资料夹。我抽出书来,对他说:「不是资料夹,是正在读的传记,总算抽空要读完了,这包大,合起来看不出装了东西,就这样吧,我已经够紧张了,你不要雪上加霜了。」
他看了看我的包,没再在这个细节上纠缠下去:「你紧张什麽。这有什麽怕的。」
他越是这麽说,我越是忐忑。我们很少在彼此面前说起家人,所以对意明的父母究竟是什麽人根本没有底。不过事到临头,想也是白想,上了车之后他一直在和我閒扯,终于让我渐渐安定下来,这一路上也很顺利,最初担心的塞车什麽的完全没遇上,开到在城另一头的他家,比预想的还早了二十分钟。
他家房子大,就两个老人住著,不过看来两个人都能自得其乐,也不显得冷清。我觉得意明和他父亲更亲一些,这让我暗自有些奇怪,因为在一起的时候,他提起母亲的频率要高得多。
开饭前四个人坐在客厅閒聊,我才知道意明泡得一手好茶。他在我惊讶的注视之下一味不动声色,把茶杯推到我面前后抬眼看了我一眼,还满有点得意的样子,我用脚轻轻踢他一下,他也没作声。
话题基本上都在意明母亲的控制下进行。我来之前担心他们会问我家裡的事情,想到当著陌生人大谈家裡的状况曾经让我不寒而慄过,但他们谁也没有问起,一直很轻鬆地在谈我的研究方向,平时的爱好什麽的,谈著谈著想起来意明提过他父亲退休之前是大学的教授,虽然是纯理科,但却是在剧院和他母亲认得的。我就顺著他们的爱好陪他们聊天,电影戏剧和流行音乐都算是我所学的一部分,果然皆大欢喜。
后来吃晚饭,气氛也很愉快,他父母都是健谈的人,又绝对不会把话题引到任何可能让人尴尬的点上,不得不服气这就是老人的经验和智慧。说得兴起,真是会忘记正在聊天的人是男朋友的父母。
因为气氛如此的轻鬆,在吃完晚饭收拾好桌子后我整个人彻底地放鬆了,看到客厅钢琴上面放著好些个相架,下意识地凑过去看──都是家人的合照。看到小时候的意明,我不由得笑了。
过了这麽久,梁叔叔和潘阿姨变化其实不大,这点著实让人羡慕;意明的变化也不大,有几张看来是和亲戚家年龄相近的孩子们一起照的,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来。
因为觉得太有趣了,不免仔细地看,潘阿姨看到我在看照片,也走过来,说:「这都是家裡人的老照片,我也好多年没换过了。」
她又说了一点意明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我的目光正好落在一张照片上:意明被一个男人抱在怀裡,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个人明显不是梁叔叔,我就多看了一眼,那个人三十多岁,眉目间开朗得很,头髮眼睛漆黑,就是看五官看不出和他家任何人相似。
眼熟感莫名袭来,再看一眼,背后一凉,觉得冷汗刷就下来了。偏偏这时候潘阿姨察觉到我正盯著那张照片,瞄了一眼后,很平淡地说:「哦,这是意明和他舅舅。」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偷偷在看开车的意明,他应该知道,但是我们都没说话。
我觉得很尴尬,好像未经允许而窥探了身边人的隐私一般。他明知我在查言采的过去也不出声,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因涉及亲人而产生的尴尬。
但又觉得不出声装傻也不是办法。当初是不知道,现在都知道了,哪怕只是表明一下知道这麽回事,也应该说点什麽。思索再三,最后挑了一句最保险的:「原来谢明朗是你舅舅……」
这一下又觉得不对,改口说:「表舅?唉,他和潘阿姨不是一个姓。」
意明在开车,目光没转过来,还是看著路:「是舅舅。但是他和我妈没血缘关系,我外公是我妈的继父,他是我外公前妻的孩子。」
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来只是想提一下就赶快抽身而退,没想到意明说了这些,感觉上倒像是被拖到更深处了。我嗯了一声,他听了居然笑了:「我们家的事情是有点複杂,不过他们兄妹感情很好,他对我也很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