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栗色老板桌上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不用想,肯定是川岛美智子。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一个方法吗?曼珍怎么办?即使闭上眼睛,都能记起那声音里的绝望。哗啦一声,电话机砸到墙壁上四分五裂。办公室的房门猛地推开,青烟从内飘出,敬颐从烟雾里走出,眉目阴森着喝令:“小寒,马上给我打电话找菊田社长!”不出一个小时,他把旗下所有公司财产名录以及转介赠送合同塞进牛皮纸袋,带上私章跳进汽车。夏风一片片的刮过来,敬颐瘫在后座,手里拽着纸袋。这么多东西,足够换一个曼珍吧!他要的权和势,钱和金,只为了能够高高地立足于这个社会,让任何觊觎曼珍的人,都没能力也没资格跟他抢。不要就不要了,又有什么可惜!我只要你,曼珍,你可要等着我。哥哥后悔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阵阵呛人的烟味从走道里飘过来,有人大叫着走火了。周云还拿着川岛公子给的通行牌,一路无阻的溜进来,顺道冷枪崩了两个守门人,从尸体腰上摸了钥匙,再剥下其中一人的皮给小姐套上。曼珍糊涂地呛醒,却被人驼在背上。大圆脸盘的小环回头,裂开白牙齿:“小姐,抓紧我!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趁乱中,周云还蹬蹬蹬地到了后门,却又日本人在后叫嚣:“你们,谁!”小环的日文很蹩脚,一出声必定露馅,于是单手端住小姐的屁股,猫着腰回了一枪,拔腿飞奔着冲出门外,外面是一片黑黢黢的巷道,一刻不停得往前涌,哪只他刚才那胡乱地一枪真是没打中,忽的整个人都被撞地飞出去。曼珍在地上滚了几圈,巷口的光隐隐约约地投过来,她挣扎着扶墙靠住,黄军装的男人跟小环扭打到一处,他手里有长枪,瞬息占了上风,他骑在小环背上,自上而下地刺穿了小环的背。曼珍几乎要痛昏过去,绝望中窒息喘不过气,撕心裂肺下指甲狠狠的卡进石头缝里,哪知她随手一抓,就抓下半块破损的砖头。周云还还在挣扎,他可不能死,他死了小姐真的就完了,他最清楚日本人变态起来是什么样,比畜生还要畜生。忽的背后重重的压下一具温热的躯体,小环拧过头来,金小姐厉鬼一样抓着那人的脑袋,一下下地拿砖头往下凿,凿得血浆直溅。小环抹一把脸上的脑浆:“哎——小姐,别砸了,他死了。”曼珍呆呆愣愣的哦了一声,扔掉砖头,两人齐心协力地掀开大兵,曼珍咬牙搀起小环,小环攀住小姐的脖子,两个人四条腿走得蹒跚颠倒。大火烧得越来越旺,热气跟火龙似的从后扑过来。曼珍嫌弃拧眉,气喘吁吁:“你的胯太宽了,顶着我不能走路。”小环咧嘴哈哈干笑,朝旁吐出一口血水:“那你先动右腿。”曼珍催他:“没扎到心和肺吧,没有就快点。”小环委屈得噘嘴,努力迈开脚步,巷口越来越近,身后的叫嚣声在拐角处也越来越近。“小姐,你要好好扛着我,可别倒了,倒了我们就惨了。”曼珍虚弱得笑一笑,仿佛天地都开阔了:“不会的,我们还可以这样走一辈子。”走出巷子的一刹那,路灯的光似乎有些耀眼。汽车的轰鸣声由远极近,曼珍扶着小环躲在墙角后,红灿灿的腥热血液从白囚衣里透了出来,她使劲儿的摇招手,过路两辆汽车呼啸而去,没人敢停车。再来一辆,她鼓足了劲,既不觉着累也不觉着疼,只剩下一股子劲,要跟命运斗一斗的劲。整个人像是腾云驾雾似的,眨眼间扑到了人家的车盖上,一双血手搭上玻璃,无声地喊了两个字。还好这车原本开得不快,前排坐着一男一女,女人抱着孩子,男人穿着简单的格纹衬衫,从里快速跳下来,他的手指有些抖,接过曼珍滑到的身子。曼珍认了又认,终于想起来以前的岁月,确认了眼前的人。钱有闻送曼珍坐进后车厢,曼珍不肯,极力忍着困意:“钱老师,放我到后车厢,那里安全,别人看不见。”濡湿的手掌握住他的:“还有小环,麻烦你把他搬过来,跟我一起。”小环体壮,只能横挤在外侧,曼珍很瘦,身体贴着发动机。前胸后背毫无缝隙。小环伸手把她抱过来:“那里烫,别烫坏了。”车轮在沥青马路上飞速运转,中途停了片刻,钱有闻用标准的日文同闸口的官兵交涉:“这是我们的通行证,我们只是路过苏州,要往北平去。”士兵接过通行证,拿到亭子里给长官看,这位长官翻一翻,证件上还写着此人为高级工程师,受英美铁路公司的招聘去北平。他合上本本,颇为尊重的亲自还回去。钱有闻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长官,抽吗?”军官微笑着接过,一挥手,命令打开闸口,钱有闻的发际线处全是冷汗,平稳地把车开出去。再有两个小时,出了苏州地界,钱有闻同妻子低语几句,到后车厢将两人扛出来,又找了夫妻的旧衣服给他们换上。曼珍和小环肩挨着肩坐进后座,车内谁也没说话,清凉的风从外吹进来,前面的小孩嘤嘤嗷嗷了两句,他妈妈温柔的又亲又哄。曼珍枕着小环硬邦邦的肩头,在崎岖的道路了摇得及将入睡,只是心里还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哥哥,这次我真要走了。你不要记着我。我也不会记着你。你要是真有本事,一定要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