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英明!”
丞相程骛和御史大夫宗济领命退下,转身离开宣室殿。
“太傅留一下。”赢骢的声音冷淡。这也是身为帝王必备的品质,永远不要喜形于色,也永远不要让自己真实的情绪通过任何外在表达让他人知晓。
岳谊转过佝偻的身影,躬身垂手,侧耳静听。
此时有小黄门来报,宫中玉匠求见,说是从冬至节上永嘉侯献上的天降陨石中剖出了美玉,求请示下如何雕琢。
赢骢从坤伦手中的托盘中接过了这从陨石中剖出的两枚原玉,比成年男子的拳头略大一圈。一块通体莹白,润泽柔腻,触手生温;一块苍翠欲滴,玉成天然,流光溢彩。实在是教人爱不释手。
“就这两块?”赢骢冷淡地问道。
玉匠伏身跪地,战战兢兢答:“回陛下,正是,只有这两块。”
赢骢追问一句:“没有黑色的?”
玉匠的声音发抖:“回禀陛下,没……没有,只有这两块,小人不敢藏私。”
赢骢的沉默不语让跪在地上的玉匠瑟瑟发抖。
“知道了,”赢骢的语气毫无波动,“拿去雕成玉牌,纹样和刻字朕回头再着人告诉你们。”
那玉匠领命而下。
只有青白两块玉,对应着陨石上的青白两条龙,对应着两个儿子出生那天青白双龙降世的异象,分毫不差。
那梦里的那条黑龙又代表着什么?
【注1】雅言:中国最早的通用语,相当于今日的普通话。
第二十章不问苍生问鬼神
赢骢收回思绪。被玉匠的造访这么一打岔,太傅岳谊看着仿佛又要睡着的样子。
赢骢颇有耐心的等待,还拦住了想要好心提醒岳谊的坤伦,饶有兴致地看这个老狐狸在和自己玩什么把戏。
少倾,岳谊自己清醒过来,正要跪下谢罪,却被赢骢轻描淡写地拦住了。
“岳师傅,朕留你下来,是想问问公子澈和公子净最近一段时间读书怎么样,”赢骢淡淡地开口,“朕还记得小时候,父皇也总是坐在这里问你我的功课,朕在一旁站着,总是战战兢兢的。”
“陛下聪慧灵秀,先帝对您寄予厚望,您也从未令他失望。现今澈、净两位公子又继承了陛下的勤奋与好学,未来都会成为帝国的栋梁之才。”
赢骢微微一笑:“别跟朕扯这些虚的,朕生的儿子朕最了解,公子净还能老实点,公子澈一个看不住就能上房揭瓦,若不是他生来有哮症拖了后腿,朕看他能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捉鳖,再加上个婵羽,两个人能把太液池翻个底儿掉。”
岳谊笑而不语。
“朕听说,大父庄皇帝在世的时候,曾有意立姑母大长公主赢婴为储君,”赢骢放出自己的第一支箭,“岳师傅当年作为大父身边的常侍郎官,可曾有所耳闻?”
岳谊这个老狐狸十分谨慎:“回禀陛下,太宗庄皇帝明立旨意将皇位传于先帝,道听途说信不得。现在庄皇帝、先帝、宣宗都已千古,更是无谓这些坊间传闻。”
“话不是这么说,”老狐狸一把太极又把问题推回来,赢骢只得放出自己的第二支箭,“父皇自幼体弱,而姑母大长公主赢婴年长不说,更是通晓诗书,又曾在西境游学多年,当时看来,姑母的确是更合适的人选。”
岳谊果断地否认:“宣宗陛下好学、博学不假,但并不意味着她拥有为君者的品格。储君的选择,首要是名正言顺,宣宗陛下毕竟是个女人,她再优秀,也不在储君的候选人之列。”
“姑母可不是这么想的,而庄皇帝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也不能容忍一丝动荡。朕知道,当年是你力主庄皇帝立父皇为君,只说了三个字,为这三个字,朕一辈子感激你,”赢骢站起来,走下高位,绕到岳谊的身前,“你说了‘好圣孙’三个字,才使大父下定决心传位于父皇。”
岳谊急忙跪下:“微臣只是实话实说,却并无可以左右庄皇帝之力,庄皇帝的选择是正确的选择,陛下的英明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赢骢大步坐回高位,扬手让岳谊起来:“都是旧事了,不提也罢。岳太傅,朕也说了,今天就想当个普通的父亲,问问先生,自己那几个孩子读书读得怎么样,一晃眼,他们今年也要满十岁了,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几个孩子平时在朕面前,总或多或少拘着天性,您平时见他们多,跟朕说说,究竟谁比较有出息?”
岳谊的沉默来的不出所料,赢骢发出的第三箭终于射中他的咽喉。
秦国皇族自始皇帝以来,嫡传血脉为嬴姓赵氏,自胡亥屠杀手足,赵氏一脉便彻底断绝。唯有公子高牺牲自我保全家人,这一脉因是庶出,乃是嬴姓秦氏。除皇族以外,便是与庄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卫氏大族地位最高、血统最尊贵。再接下来是四大门阀薛氏、崔氏、窦氏和裴氏。像岳谊这种布衣士子出身,因为得了帝王的赏识,尽管坐上了丞相和三公的高位,但没有爵位加身,终究是空中楼阁,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给撸下去就撸下去,他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尽管其子岳骏德因着与赢骢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又与宣宗义女景阳公主联姻,因“尚主”封为西固侯,但岳氏一族终究是无根的浮萍,想要在残酷的世家门阀站稳脚跟,保住自己的阶级,他们必须支持帝王,甚至及早拥立储君。这也正是岳家父子“顺水推舟”地把两个孙子送进宫给两位公子做伴读的真正用意,无论谁是储君,岳家都有一半的胜算。赢骢刚想开口再诱导一下,岳谊却抬起头,直视赢骢的目光,这老狐狸的眸子里精光四射,满是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