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出院不到两个月又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主治医生林志弘那里,夏天才刚从急诊转到病房,林志弘医生就赶来看她的情形。「我知道这个病会让你有很多不舒服,不过你这个病就和其他免疫疾病是一样的,不能作会刺激免疫的事情,你读生物的应该有上过免疫吧?」林志弘医师在知道夏天发作的原因后,忍不住唸了唸她。林志弘医师的年纪不大,莫约三、四十岁,看起来很亲切,是个很容易和病人话家长的医生。「我们这学期才要上免疫……」夏天缩了缩身体,无辜地回答。也不知道是否当时热敷的是左脚的关係,左脚的症状比右脚严重许多。类固醇打了三天,右脚已经能动了,左脚却不见起色。不过幸好这次双手比较没有受到影响,夏天还可以运用双手作很多事,照顾上相对轻松许多。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住院应对起来没有上次那样手忙脚乱,照顾夏天的模式和上次一样,夏妈妈照顾白天,夏霆霄顾晚上,我负责六、日,平日如果早下班,也会特地绕到医院看看夏天。夏天的弟弟唸市立一中,他没有像夏天当年高中一样在外住宿,而是选择通车住家里,这次夏天住院,他下课后就直接住到医院里接替夏妈妈照顾夏天。晚上我来看夏天都会在医院里遇见他,他长高许多,样子也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成熟不少,只是还是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言。每次来就看到他静静地坐在陪诊床上,憋屈地利用床头的小桌子唸书。看他弟用功的样子,夏天也不敢打扰他,有些私密的事情如上厕所,她都要等我来才拜託我抱她去。这样住院了几天后,夏天发烧了。发烧对患有免疫疾病的人来说是件严重的事,身体的高热会引起免疫疾病发作,对此医院赶紧抽血又验尿的为夏天找原因,才发现夏天是尿道感染引起的发烧。因为打类固醇让免疫力下降的关係,使得身体容易受到细菌的感染,平常微不足道的菌种在身体免疫下降时,大肆侵略夏天的身体引起发烧。我们也才知道,平常为了不麻烦我和家人带她上厕所,所以夏天变得不敢多喝水还容易憋尿,因而造成了这次感染。感染的症状在医生紧急给与抗生素治疗后很快有了改善,却还是来不及阻止多发性硬化症的发作,本来有起色的双脚又瘫了下去,还能活动的双手也变得无力。夏天又重新回到全身动弹不得的日子。隔个星期六我到医院看夏天时,在病房外就听见夏天和夏妈妈争执的声音,夏天在哭泣,而夏妈妈似乎在坚持着什么。床帘被拉了起来,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是那气氛让我不好意思进去,只好站在门口听她们争执。似乎是因为这次尿道炎的关係,夏妈妈希望夏天能穿上尿布,对照顾者来说,照顾瘫痪的病人穿尿布是比较轻松的照顾方式,虽然夏天不重,但在全身无力的状况下,要扛抱夏天到厕所对身材娇小的夏妈妈是一件艰难的任务。夏天第一次住院时,夏妈妈就已经抱她抱到肌肉拉伤,这一次她再无法频繁地抱夏天上厕所,但又不想她因为憋尿再次憋出尿道炎,迫不得已只能想出包尿布这种折衷的方式。但夏天毕竟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别的女生在这个年纪都是尽情打扮自己,展现美丽,夏天又如何能拋下羞耻,接受自己必需包尿布的事实?所以夏天哭了,夏妈妈讲着讲着也哭了。我站在病房外听着这一切,心里跟着一阵酸涩。为什么才二十岁的夏天,本该尽情挥洒青春、恣意张扬的年纪,却得被迫接受这一切?她作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她得这种病?要受这样的苦?她本是那么好面子、不服输的个性,却因为疾病让她不能走、不能动,只能仰赖别人帮忙,甚至连基本需求,作人的尊严都维持不住。夏妈妈似乎说不下去了,哭着藉口装水走了出来,和我撞个正着,我只能当作刚来的样子,和夏妈妈打招呼。「瀚文,你来啦?」夏妈妈红着眼睛,勉强弯了弯嘴角道。「嗯,我来照顾雨霽。」看着夏妈妈憔悴的脸,我忍不住多问了句:「夏妈妈,你还好吗?」
夏妈妈往病房内看一眼,突然抓住我的手道:「雨霽她心情不好,瀚文,拜託你多陪陪她,开导开导她一下好吗?」那隻紧紧抓着我的手瘦弱而苍白,明明不及我手掌大,却似有千钧的力道般抓得我的手发疼。夏妈妈恳切的眼神让我避不开,只能向她点头。「谢谢你,瀚文。」夏妈妈这才像是安心了一般,松开了我的手走向茶水间,这一去,应该会很久才回来。我走进病房,轻轻掀开床帘,病床上的夏天似乎早听到我和她妈说话的声音,在我进来前已经擦乾了眼泪,努力对我展开笑顏。「你来啦?」「嗯,我帮你带了几本小说,让你不无聊。」我从背包里抽出了几本小说放到夏天身上。夏天勉力抬起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抚上了小说书皮,高兴地说:「是魔戒和哈利波特!」我和夏天九月才去看了魔戒3的电影,夏天一直很想看它的小说。哈利波特也是这两年红起来的小说,去年底我才和夏天看了第二集的电影,而我带来给夏天的是最新的第五集。「谢谢!」夏天轻轻翻过躺在她脚上的四本书后,开心地向我道谢。我帮她先把书收起来,只留一本放床头,方便她阅读。然后才坐在床边看着夏天问:「刚刚怎么了?怎么哭了?」夏天愣了一愣,才涩然地低下头:「没有,没事啦!」「我都听到了,如果难过你可以哭啊,干嘛在我面前装没事?」我摸了摸夏天的头,心疼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夏天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我知道她一直勉强自己乐观,勉强自己像是不被打倒一样,但有谁面对疾病能永远乐观坚强?不点破只是因为知道她的好胜心,因为知道如果将她故作乐观的坚强点破,就好像告诉她,她已经输给了疾病一样。可是当那些哭泣和悲伤满到一个人扛不住时,又要留给谁去承接呢?我坐到她床边,轻轻地将她的头按在我的胸口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她的背脊。夏天很快地将我胸前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我知道……我知道我妈是对的……可是我……我真的不想……穿上那种东西……」夏天在我怀中边哭边说。「我知道。」我轻声地安慰她。「不然这样好不好?你听我说……」夏天从我怀中抬头,泪眼矇矓。我说:「你知道你妈的力气不够大,要抱你去厕所对她来说太辛苦了,为了你妈好,她在的时候,你就为她穿上,让她方便照顾你。但是如果我在的话,你就把它脱掉,你不用担心我,不管多少次,我都可以抱你去厕所。好吗?」我亲了亲她的脸,吻去她的泪水。「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你的发作期,如果再因为尿道炎发烧而发作,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復健?什么时候才能出院?」我看着夏天因泪水而湿润的眼睛,轻轻摸着她的脸、她的唇,然后道:「你要想想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面子还是要康復然后出院,回到正常的生活,现在穿那个只是一时的,是治疗的过程,那不丢脸,谁生重病不包个一两片尿布?重要的是,你要赶快好起来,之后才能摆脱它不是吗?」夏天垂眼想了想,才像是下了决心般沉重地点了点头。「加油,你要赶快好起来!」我抬起夏天的下巴,吻上她略为乾涩的唇瓣。这个吻充满了药的苦涩味,但它依旧让人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