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说,我打你,我打你有啥用哩?你看你这屋,阔气的,沙发咧,彩电咧,笼子里还养了只败兴的老鸹。我屋里穷得当当儿的,我屋五口人,三个碗。吃饭都得轮着;五个人,三床被,我儿出来打工还拿了一床。我靠的就是这个儿,还殁了,你让我们老两口靠谁哩嘛!
老汉越说越伤心,王满堂无言相慰。
柱子抱着匣子进来了。王满堂问青青怎么样,柱子说大人保住了,孩子……没救活。王满堂说,怪我,我不该追她……她男人在拘留所里,我……
老汉说,咋?娃死咧?
王满堂说死了,那个肇事人的娃死了。老汉说,死得好,这才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王满堂们都不语,老汉似觉不妥说,不对嘛,大人有罪娃没有罪嘛,小小个碎娃可怜得很哩!善良的山村老汉对早逝的娃娃充满了惋惜说,这事难缠得很,我们那达穷,但是我们那达的人懂理。我们的人死了,但是我们绝不会胡搅蛮缠。我们就是要弄个明白,为啥这楼会塌?我们要跟你们要个说法,我们的人不能白死。
王满堂说,兄弟,在这件事上,我绝不偏袒我的孙子。柱子,你领你叔先住下,把你叔安顿好。
柱子将匣子交给王满堂。柱子说,爸,这里面的东西我都看了,给您吧,由您处理。
刨子的案子很快有了结局,王满堂和麦子在看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关于礼堂坍塌事故,经调查是建筑商使用不符合规定的建筑材料所致,其中主要责任者王刨因犯重大责任事故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建筑质量问题不容忽视,这要求建筑部门引起重视,严格制定出一套有效的规章制度,把好各项关口,杜绝各种漏洞,谨防不法分子有可乘之机……
画面上的包子已经被剃了光头,旁听席上坐着柱子夫妇和表情严峻的陕西老汉。
空气很是沉闷,王满堂将电视关上。慢慢走进卧室,躺下了。仿佛一下他老了很多。
麦子说王满堂不该把那个匣子交出去。王家折了一个孙子已经让媳妇够难受的了,现在又把她男人往绝路上推。王满堂说不是绝路,这是一条生路。
麦子说,你往后咋见孙媳妇呢?
王满堂说,我不知道。
刘婶与周大夫已经登过记了,连结婚大照片也由套儿给制作出来了。一刘婶和周大夫夹着大照片往家走,正碰见戴着墨镜的门墩携着一个穿靴子、着皮超短裙的女友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刘婶看门墩手里的旅行兜,问他是不是又上内蒙古去贩马。门墩说他不去贩马,他去拍电视剧。刘婶问怎么不写电视剧了,门墩说演电视比写电视挣得多,还轻松,不用翻腾汉语拼音。周大夫不相信门墩这样的能演戏。门墩说导演说他长得像蒙古人,试了回镜头,没人能比,当下就说定了。刘婶奇怪门墩这五模样,导演会看上。门墩说越丑越有人爱,现在是丑星大红大紫的年代,小白脸吃不开了。
周大夫说,但愿你能成个角儿。
门墩说。您(贝青)好吧。我长了这么大,到今天才找准人生坐标,原来我最适合的职业是演员。
周大夫说,或许。
刘婶问门墩,他爸没再说上新马泰的事,门墩说他爸把票退了,把钱给了死者家属。现在他爸蔫了,什么心劲也没有了。刘婶说真大义灭亲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呢。
门墩和超短裙钻进了出租车,刘婶和周大夫也回来了。他们将婚纱大照挂在墙上,像看新奇一样地看他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人摩登而陌生,似在水中似在烟里,幸福而温馨。刘婶认真地欣赏着手持鲜花、长裙拽地的自己,难以相信自己在漫长的一生中竟然也有这么漂亮的时候。刘婶说,让人这么一化妆,我还不显老,看上去顶多四十岁。
周大夫说,你要真四十就好了,现在让你从四十岁再重新活你干不干?
刘婶说,我四十多的时候正干什么呢?那是哪年来着?那是困难时期,&ldo;文革&rdo;前夕,一九六二年。算了吧,我宁愿现在这样。
周大夫说,谁都愿意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