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的英语水平足以流利地表达“我对这个牌子没有特殊感情,只不过它能让我看起来比较富”,但这话实在是摆不上台面、不好说出口;再加上伊维塔温柔的眼睛不知怎的看得我有些害羞,于是我只得含糊地吐出一句“它很漂亮”,便赶忙低头装模作样地看课程表去了。课程表里的内容让我有些意外。本来选择这所学校只是为了获得进入洛杉矶的钥匙,使我得以合法地呆在这里觅一个良婿,但没想到这些课程看上去还蛮有趣、蛮专业的。这让我精神一振,对在洛杉矶的日子生出了一些除却约会之外的期待。我是去年六月份决定出国的。那天晚上,我答应了一个荷包还算鼓囊的科技公司小老板的约会请求。我和他在展会上认识,他不停地感慨,说没想到能在科技展上遇到像我一般美丽的女孩,还以为去那种地方的都是急着发财的穷屌丝或怪异肥胖的臭宅男。他尝试用这番自以为幽默实则双向性别歧视的话逗笑我,丝毫未觉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我表面上咯咯笑着,内心里忍不住对他的愚蠢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他以为遇到我是偶然,以为我真心对科技展感兴趣,实在是心智愚弱。我深知那类展会上有许多公司在起步阶段的初创小老板,就如他一般,白天面对几十张员工嗷嗷待哺的嘴,晚上还得陪投资人奴颜媚骨地喝酒吃饭。他们既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又捧着一颗伤痕累累的自尊心。这样的男人,如果经过了天使轮投资,那是急需有一个女人来花他的钱、听他吹嘘、给他捧场的。他们需要在女人身上确认自己受过的一切委屈都是有意义的——通过和女人讲她没听过的科学技术或生意手段来找回智商上的优越感,通过给女人赏赐及施舍贵价礼物来重获精神上的主体性。这种男人虽然长期看来不一定有钱,很多在天使轮之后不过一年便会背上沉重的债务。但是,我本就不需要长期饭票,我只需要几个包、几双鞋、几笔转账,充充门面,仅此而已。所以,去科技展遇到他并非偶然,我做事都是提前思虑过的。上大学后,我不愿和任何人当太过亲近的朋友,就是害怕他们能嗅出我一身名牌背后的真相。那些未经世事的傻同学们都以为我的钱是父母给的,被学校的公子哥追也是门当户对;且我还矜持地不愿答应,是个洁身自好、眼界心气都很高的的真正的富家女。他们哪会知道,在深圳那种物价的地方,夏浚译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不过四千块钱。四千块在学校生活确实宽松,但如果要买奢侈品那便是杯水车薪了。我当然不会主动问他要更多的钱,我不是他的血脉,哪有任性的资格?就算大一下的意外发生了之后,他也没有另外给我任何补偿。我能理解。一张他本就不想带回家里的嘴,现在已经十九岁,成年了,给她付大学学费和每个月四千块钱已经是额外的支出。他的想法合情合理,无可厚非。李菲菲偶尔会在逛街时想起我,给我买裙子、化妆品和包。但是她的这种关爱来得实在是太偶然了,没办法支撑起我在学校的人设。我从来都信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会等着谁来决定我的处境该是如何。本科的时候,只有一个女孩子和我关系还算近。我敢让她稍稍靠近的原因,是她太淳朴天真了。她坚信我是一个父母极其宠爱的小公主,生活幸福,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她眼中的我,简直是我眼中的李菲菲。我带她去夏家。夏浚译和我都是极其自恋的表演型人格,这一点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却极其相似,李菲菲自然是沉浸在我们家庭和睦的美丽幻象中。我们“一家三口”给那女孩上演了一出完美的亲慈子孝,她之后没少和身边的同学们表达对我家庭的羡慕。这很好,她主动成为了我的喇叭,让我塑造的人设有了个出自他人之口的侧面证据。大学四年,她一直以为我消失的时候都是回家去当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了,对我其实是去见不三不四的男人的事实一无所知。这种我被父母溺爱的假象让爹不宠娘不疼的她越来越嫉妒,发展到后来,她在毕业前夕彻底地疏远了我。她不再与我相伴的时候,我意料之中地觉得得意,却又意料之外地有些失落。得意很好解释,我悉心扮演的形象竟然能让与我最亲近的“朋友”笃信到嫉妒得发狂,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肯定啊。但我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些小小地难过,暑假几次想要发信息给她,约她在我出国前见一面,但都用理智克制住了。这个行为毫无意义。弱者才需要感情上的慰藉,强者应该两眼只盯着目标,心无旁骛才对。我总是会聊着聊着就扯很远,我猜是人性害怕寂寞和想要表达的弱点在作祟吧。这些话我没有别人能讲,也就只能和你说说了,希望你不会觉得太过厌烦。刚才在说什么来着?对,决定出国的那天晚上,我和一个科技公司的小老板去福田购物公园的一个酒吧喝酒。和他聊天还没半个小时,我便发现他表面上是正在筹天使轮的小老板,但本质上只是他爸爸的傀儡,这让我顿时失去了兴趣。因为二世祖我已经约会过很多个了,掌握他们对我来说已经是手到拈来,在父亲的强权下他们能拿出的钱财也实在有限。这个夜晚霎时间变得挑战尽失、寡淡无味。我百无聊赖地喝着酒,很少再像刚开始那样热情地搭话。他看出了我的兴味索然,不甘心地开始讲很多故事,企图重燃我的兴趣。男人使出浑身解数博人眼球的模样真的很好笑,像一只灰扑扑的大公鸡往身上贴了鸡毛掸子去装孔雀开屏一般。我愈发觉得没意思,正在考虑用什么借口溜之大吉之时,却不料被他讲的第三个故事吸引了注意。他和我说起前女友。当然,这个女人在他的口中又美丽又聪慧家境又好,“和知澜你比较起来不相上下,但是她的腿比你更长、胸比你更大一些”。在他的叙述中,这个女人对他掏心掏肺,但是因为他创业太忙忽略了她,所以她出轨了。讲到这里时,他晃晃脑袋里的水,使劲让其从眼睛里流出来,假作为两滴眼泪。他一副为了两人的未来奔波忙碌却被枕边人背刺一刀的苦情模样,拙劣的演技使我差点笑出声音来。为了掩饰笑意,我捂住嘴,假装惊讶且同情地说,啊,那她太过分了,幸好你们分手了。是啊,是啊,幸好。希望她以后不会来纠缠你。“不会的。”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已经去加拿大了。”他告诉我,那个女孩去加拿大读了个研究生,然后嫁了个当地人,在那边定居了。描述这件事时,他的语气里全是不以为然的厌恶和自以为是的狭隘:“我看她的脸书,好像是嫁给了一个农场主。种地的农夫她都不嫌!不就是想要个国外的身份?女人真是什么脏事都能做出来!”骂骂咧咧地讲完后,他猛然意识到我还在身边,我也是个女人,于是赶紧找补“你不一样,你一看就是个好女孩”。他的语气里充斥着高高在上的审判感,大法官听了都要马不停蹄地让位。但对这种男人的要求不能太高,以他的智商和情商来说,能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冒犯到我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表面上颔首微笑地感谢着他的“抬举”,内心却波涛汹涌地翻滚了起来——出国,和当地人结婚,就能留在国外了。我怎么没早点想到这条路呢!隔着一个太平洋,意味着不必再担心和夏浚译共处一室,不必再腆着脸对李菲菲卑躬屈膝,我甚至可以彻底消失。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逃避着不敢去设想的未来命运,好像终于有了出路。我承认,虽然一直自诩一个有计划有打算的人,但在如同着魔般敛财的几年里,毕业后的日子何去何从,我并没有想好。当时大四在即,我因成绩突出而获得了一个全专业同学都眼馋不已的在上海的实习机会,但我并不觉得开心。去有名的广告公司实习,以我的能力肯定能转正,之后便可预见地成为一名都市白领。上班的同时我会继续着和那些男人们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