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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第1页）

他在官场纵横这么些年，身上带着种极其敏锐的直觉。薛琼的突然出现，虽然免了他为国捐躯的遭遇，却让他心里头另一根弦也悄然绷紧了。

薛琼一直告诫他安心养病，却是于无形中在他的军队中分拨下了自己的势力。待顾枫好些后才发觉，自己的力量竟是被压制了不少，就连他想同皇上上书一封交代叶清的真实身份，都被薛家军好言好语却又不容反驳的推了回来。

这一番弯弯绕绕想来，顾枫便抬眼对薛琼道：&ldo;叶公子乃在下至交好友，又为我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我必不遗余力治好叶公子的病。&rdo;

&ldo;劳顾大人费心。&rdo;薛琼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慈爱赞赏，他微微颔首，忽然对顾枫道：&ldo;你在南家待了几年来着?&rdo;

熟悉顾枫的人都知道，曾在南国公府的几年是他最不可提及的逆鳞，人人皆道顾大人为国鞠躬尽瘁，甘愿当卧底，可只有顾枫自己知道，自己对南国公的感情是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他也深知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个小南国公罢了。

然而尽管有天大的火气，一贯盛气凌人的顾枫在对着薛琼剑眉星目的一瞥时，皆是凉了个透。

&ldo;八年。&rdo;他低垂了眉眼，淡声道：&ldo;我从十四岁，就在南国公身边了。&rdo;

&ldo;八年‐‐&rdo;薛琼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番，又道：&ldo;他死时，是你去监斩的?&rdo;

&ldo;是。&rdo;顾枫道。

&ldo;当初他监斩你父母，一报还一报，你也算是解气了。&rdo;薛琼打开茶盖，微嗅了嗅，又放下了。

&ldo;在下不过是为民除害，为国尽忠，同我解气与否并无关系。&rdo;顾枫道，他全然未觉身后已是冷汗涔涔。

&ldo;嗯。&rdo;薛琼似是认可，却不再出声，客栈里一时沉寂，似是针落可闻的安静。

这安静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顾枫觉着自己微低的脖颈已然开始发酸，薛琼才忽然道：&ldo;他走的时候，可跟你说过什么?&rdo;

顾枫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却又无比厚重的情绪，再一眨眼，却是散的一干二净。&ldo;没有。&rdo;顾枫抬眼看向薛琼，目光十分坚定，却更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又重复一遍道：&ldo;什么也没说。且就算他说了，我同他离得那么远，除非他大声呼喊，否则我也不可能听见的。&rdo;

言罢他忽然哼笑一声道：&ldo;若是他真的大呼小叫了什么，旁人也会听见的。&rdo;

&ldo;说谎。&rdo;薛琼淡淡道，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顾枫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带着些嘲讽的笑意道：&ldo;不曾。&rdo;

&ldo;你不肯说，那就让薛某来猜猜。他是不是说，&lso;拣尽寒枝不肯栖，缥缈孤鸿影&rso;?&rdo;薛琼似笑非笑道。

顾枫猛地抬头，眼里似是极为不敢相信，嘴唇微微颤抖。

&ldo;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rdo;薛琼笑道：&ldo;那个老东西，书念得比我还不如，我就知道他永远背不会这句词。&rdo;

八年前，顾枫二十岁。

也是那一年，他取得了南国公的信任，找到机会同曾经的挚友，宫中的新皇楚尚璟取得了联系，开始筹谋推翻南国公的权势。

同样是那一年，他岁及弱冠，南国公身为养父为其取字：&ldo;我这人，之前不过是随先帝征战的一介莽夫，也没什么学识，苦思冥想许久，也不知道给你取个什么字好，你这小子心有鸿鹄之志，有几分治世能臣的影子，便叫你鸿影如何?&rdo;

两年后，南家落败，他亲自监斩。可谁也不知道，在押送他上刑场之前，顾枫偷偷换了小卒的衣裳，亲自将南国公送出牢房。

白发苍苍伤痕满身的南国公笑着对他说，&ldo;鸿影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字叫鸿影?&rdo;

&ldo;拣尽寒枝不肯栖，缥缈孤鸿影。&rdo;他自问自答道。

&ldo;你记错了，义父。&rdo;顾枫道：&ldo;是&lso;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rso;同&lso;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rso;&rdo;

&ldo;噢，的确是我记错了。&rdo;南国公笑了：&ldo;这句诗这么多年老夫就没记明白过。可老夫倒是觉着，这样错了搭配着，倒是再合你不过。&lso;鸿影&rso;是个好名字，可偏偏你姓顾，这便落了&ldo;孤鸿影&rdo;这么不吉利的意头。&rdo;

&ldo;你是个好孩子，可谁让你非要姓顾呢?顾家同我针锋相对，我便留不得你双亲。罢了，这么些年，我也没什么不明白的。&rdo;

拣尽寒枝不肯栖……

一边儿不肯对皇上衷心，一边儿又不肯靠着南国公，他顾枫可不就是天地之间最渺小，最可笑的孤鸿影么?

只是顾枫不知道，南国公为何会这样记得这句诗，这一错，还错了这么些年。毕竟南国公在他尚未出生的岁月里经历的，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了。

&ldo;想起来了?&rdo;薛琼看着顾枫面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揶揄道。

&ldo;我从未同南国公说过什么。&rdo;顾枫依然道。

&ldo;好。&rdo;薛琼抚掌，眼里却是不可名状的哀愁。

许多后来，便是在这一个&ldo;好&rdo;里，道尽了尘世来来往往。

&ldo;你回去吧，你既然痊愈了，该还你的兵权便都还你了，此行我二人一同回宫述职后，我便继续归隐，以后山高路远，恐难再见，南国公生那般喜欢你，你便擅自珍重吧。&rdo;薛琼清清淡淡地看着他，眼角却不复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