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内回荡着挥之不去的细碎声音,或是一人言,或是数人语,盈盈绕绕缠在耳底,让他分不清哪道声音才是属于自己。苍越孤鸣对着俏如来伸出手,蓝色双眼中不见丝毫神采,手臂抬起带动王袍错动,上面的珠玉碰撞出细小的清音。
“地门需要你,我需要你,大智慧需要你。”
“菩提子,随我回去。”
他说一句,便向前走出一步,无神的眼虽是涣散,但却好似带着让人心神俱悚的力量。俏如来看着苍越孤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心知对方危险,自己应转身逃离。但他看着苍越孤鸣这般模样,心口那点疼痛骤然便扩大到全身各处角落,逼得眼眶鼻尖都是一片酸疼温热。一双脚仿佛被钉死在地上,挪不了半分毫厘。
他看着那苍白的手逐渐向自己一寸寸靠近,指尖蹭到微蓬的额发,擦过与发相接的那点肌肤,最后停留在自己眉心那一点上。暖金的眼里含了雾气与辉光,带着半分柔情半分歉意地看着面前的苍越孤鸣。俏如来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记忆中爱人微凉的脸,却因着臂长差距而只能触到他胸口的棱锥型坠子。
指尖传来的冷硬仿佛无法融开一般,俏如来频频眨眼,似是倔强地不肯合上。他感到那抚上眉心的手指带着与钟声相仿的力量,一点一点融化着脑内的理智与意识。俏如来已知苍越孤鸣要对自己做什么,他不曾逃避,亦不想逃避,他凝望着苍越孤鸣依旧平静无波的脸,轻轻说了一句:
“苍狼,对不起……”
话音消融,俏如来感到神识渐消,而此时腕间却陡然传来前所未有的高烫热度,激得他一下就清醒过来。
他感到手腕上系着的菩提子重量逐渐变轻,眼角余光看到有两枚光点飞至两人之间,光影绰绰,佛光清圣,连绵不绝。
苍越孤鸣好似被那佛光烫到一样,抵在俏如来额上的手吃痛似的缩了回去,转而捂住头侧,神色痛苦难当。那双蓝色眼里似有明灭光影流过,苍越孤鸣按住额角,看着眼前同样眼露关切的白色身影,一边难捱粗喘着,一边从嘴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
“俏……如来……”
——这是……!
——是菩提子,是菩提子!
——不能让菩提子离开!
“俏如来你快走……”
——无垢之间有异,快把菩提子带回去!
——快些,快些,只要有菩提子,我等便会无虞。
“不……俏如来……离孤王远些……孤王不能……”
——不行,本体竟然……
——怎会……
——我等……竟……
俏如来见着苍越孤鸣神情纠念,似是挣扎,又抬头见菩提子光华大盛的模样,忽地就动了心念,脚下向前一迈,主动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就在俏如来向苍越孤鸣靠近的瞬间,浮于半空的菩提子华光骤起,于空中一分为二,没入二人胸口。
伴随着那金光一点一点消失在胸前,俏如来只感觉脑中神识一晃,随后便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温热和煦之感。这种感觉与地门钟声强行侵入不同,带着他自身都不曾抗拒的熟悉与温度,牵引着他落入一个全然未知的情境之中。
神思渐远,俏如来伸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
等俏如来回过神来就发现方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苍越孤鸣不见、耳畔山风不见、苍颓林间道亦不见。可见的,只有头顶灿烂的日头,以及脚下的一泓清波。
那水极静极透,脚踩上去便能带起一荡荡轻柔涟漪,翻涌起水光烁烁,煞是好看。俏如来缓缓前行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周遭景物仍是一片虚无,只有脚下清波依旧,仿佛苦海无涯,无边无际。
正在他诧异之时,却忽闻远处有林叶摩擦之声,侧头望去,只见穷目所及有一株高大树木立于静水之上,枝叶繁茂,花开极盛,而树下似有一人影,看不真切,但让俏如来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熟悉之感。
他向着那树的方向走去,只觉空中花香渐浓,清新雅致,是闻起便让人心境清远的香气。眼前伫立不动的人影也在俏如来眼里,逐渐变得清晰——金瞳红睫银佛印,白衣霜发雪袈裟。
那是与俏如来并无二致的清秀面容,眉目悲悯,神情祥和,他看着俏如来的靠近,眼里的柔光也软和了几分。
待到二人正面相对,俏如来看着眼前与自己生得一样的脸,眼波微动,还未开口便感到手被对方牵起。他望着眼前的金瞳,里面的神色他未读懂半分,正在疑惑之时,就听得对方开口,嗓音也是同自己一般的清凉微沉:
“我等你许久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