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越孤鸣只觉喉中一甜,偏头过去呕出一口血,狼耳愈加明显,身后竟是现出一条尾巴。但就算这样,他也未曾停下手中动作,只想让怀中人生命的流失慢一刻,再慢一刻。
摩诃子看着苍越孤鸣与俏如来。在他眼里,这场景何其相似,又何其讽刺?数千年来,他将苍越孤鸣当做心魔,每日每夜都想除之而后快,然而真到了这一天时,阻止他的却是他朝暮牵挂的菩提子。
他怔怔抬手,目光看着自己苍白的手与那柄绯色的剑,只是盯着,不言不语,连眼珠都未曾挪动半分,却又突然甩开手,一双眼已变成透光的红,眉间印记骤然转黑,发出阴森沉重的气息。
他似是疯了,又似是没疯,他只是用力瞪着面前的两道身影,瞪到眼睛都泛出血丝。他开口,声音不复先前的清澈悦耳,而是一种暗沉的、低哑的、骇人嗓音:
“为什么……!”
摩诃子向前一步,却又缩回脚来。他的目光又粘在俏如来身上,唇都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他伸出手,指着俏如来,明知对方不会回应,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问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他害得你有了感情!是他害得你无法静心修行!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为什么?!”
“你为了他,分了三百年修为给他!你为了他,自愿放弃成佛的机会!为什么?!”
“为什么你之前愿意为他放弃成佛!现在还要为他挡剑!”
“菩提子!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说,什么?”苍越孤鸣慢慢抬起头,看着摩诃子。
“你不知道么?也对,你不会知道。”摩诃子扬起一个近乎于灿烂的笑容,魔气深陷的眼里却不含半分笑意。他一手执剑,另一手则轻轻掸着胸口衣襟上沾到的花瓣,看着苍越孤鸣的,慢悠悠地说:
“菩提子为你做了多少,你根本,什么都……”
“不、知、道。”
※
坐化菩提虽无树灵,但通人性。
它沐浴着三界化外那永不消逝的日光,经历了无数次花开花落,也看过了那些本不应属于化外之地的悲欢离合。
它是见证者,见证了无数个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的变幻;它亦是倾听者,倾听了菩提子数百年来参悟时产生的疑问,并用自己的方式给予他回答。
它记得清楚,那只狼妖是在数年前被追杀到化外菩提的,菩提子救了他,那是它第一次看到菩提子动用法力。
它记得,那只狼妖修为很弱,明明是一只妖,却连化形都做不到。菩提子好心带他修炼,狼妖还不耐烦,后来过了好些日子才能静下心来听经悟法。
它还记得,狼妖特别喜欢跟在菩提子身后,几乎是片刻不离的程度。菩提子也纵它,拿出几百年都不曾有过的耐心和温柔对它,化外菩提想,大概菩提子也是寂寞的,狼妖能陪着他,也好。
它犹记得那日,是距离菩提子天劫不远的某一天。
化外菩提的日光永不消逝。对于这点,菩提子早已习惯,狼妖则不然,它每次都要选择在菩提树荫最浓密的地方小憩。这日也是一样,它晃了晃毛烘烘的尾巴,把自己团成一团,窝在树下,没一会儿就陷入梦乡。
化外菩提只透过浓密的枝叶看到菩提子沐浴在阳光下,一向平静的神色却显得晦暗不明。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眼逆着光,看着入眠了的狼妖,仿佛入了迷。
他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抬起脚,缓步轻声,行至狼妖身边,掌心虚扶在狼眼之上。化外菩提认得出,他让狼妖陷入了更深的梦境,轻易不会让它醒来。
——菩提子?
化外菩提抖了抖树枝,向菩提子传了一句心音。
“俏如来知晓你想问什么。”
菩提子以手背从狼妖的额头抚到背脊,眼中的暖光忽明忽灭,眉梢都挂了些柔色。他本名俏如来,只是旁人多以“菩提子”相称,而今能用这名字称呼他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以及这只睡得痴憨的狼。
“只是突然觉得,成佛或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令人欣喜。”
他白玉般的手停在狼妖银灰色的皮毛间,指尖抚过柔软的狼耳,轻叹出一口气。菩提树只感到菩提子周身忽地就被笼在一片祥和温煦的佛光之中,那佛光渐渐收拢,在白衣青年手中拢成一点,又被他缓缓推入了狼妖体内。
——菩提子!
菩提树的枝条晃得更急了些。
它认得出,那团被推入狼妖体内的佛光,是菩提子足足三百年的佛气修为。
他天劫在即,却将自己修为分了出去。他想做什么?
“嗯,渡劫会失败的。”菩提子将掌中最后一点修为送入狼妖体内,眼里都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