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海境这些时日,却从未见过我鳞族的师相。”北冥封宇露出半边侧脸,“你不奇怪么?”
“俏如来这几日皆未曾见过鳞族师相,确是感到疑惑。”俏如来随着北冥封宇又行过一处转角回廊,“虽未见过,但亦有听闻。往昔海境鳞王之下设相,皆为鲛人所任,至鳞王这一代,出任丞相之人乃鲛人一脉欲星移,欲星移曾以少年之姿接替先王身边相位,更身兼帝王师之位,故而亦被称为师相。”
“不错,他确是……人中冠楚。”北冥封宇轻声一叹,便再不曾言语。他轻车熟路地转过一处又一处院内的柳暗花明,在每一个可窥见远处深海之所都放慢脚步。鳞王将这不算太长的路途走得认真,一步接一步皆是稳而重,他好似在品味,亦像是在怀念,而这足下的每一步前行,仿佛都值得他用全幅心神去回想曾在此处度过的每一寸时光。
北冥封宇在一幕白纱前停住,眼前纱帘如幕,层叠掩映,截断了视线,阻隔了脚步,却无法挡住心中的念想。他以眼为笔,隔着薄纱将浪辰台深处的景致描摹入心,而后便不动不言,兀自沉默。
他静默了许久,忽地就叹了一声,手伸入白纱间隙,将那云絮般的帘幕撩起一角。北冥封宇的目光自纱帘开启的瞬间便胶着在了内中的贝床上,双目望着躺于其上的身影,不肯有片刻挪移:
“俏如来,本王为你引荐。这位便是,鳞族师相——”
“欲星移。”
俏如来顺势向内望去,只见有一青年男子躺于床褥间,眉眼轻涣,神色安然。青年天人之姿,清隽俊雅,衣衫华贵,一头宛如夜浪般蓝白交杂的长发被整齐地打理好,铺在身下,衬得他更如月下明珠般温莹。他耳鬓有几枚鲛鳞,浑圆而小巧,恰如其分地点缀在发鬓两侧。那鳞片本应是画龙点睛的装饰,衬得清俊面庞更儒更雅;然此时那零星几点月白却色泽黯然,显得欲星移面色苍白,虚弱地好似失了血色。
他卧于榻间,半分动作也无,虽状似晨间浅眠,可也过于沉睡,对鳞王的到来好似浑然不觉。一片寂静间,只依稀能闻听得绵长轻浅的呼吸声,却也是若有若无,说是游丝之气也不为过。
此番情状过于诡异,若不是欲星移鼻息仍在,胸口仍有细微起伏,俏如来甚至会觉得此刻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师相未死。”北冥封宇远远眺望着欲星移的身影,撩起纱帐的手泛起及不可见的细微颤抖,“他未死,却也不能算是活着。本王下令封闭浪辰台前,太医令也曾全力医治,但……”
“谁也无法将他唤醒。谁也不能。”
鳞王再深深看了一眼沉静而安谧的欲星移,随即放手,任凭那雪浪般的纱将视线掩住,再也望不见那人半分身影:“那一次外界入侵,他以神识受创为代价,保全了鳞族全族与海境的安宁。只是,他自己却……”
他背过身去,以强硬的态度迫使自己不再往那处窥觑,耳畔附着的鲲帝之鳞在回身瞬间带过一抹一闪而过的流光,遮过了北冥封宇眼角濡起的一滴晶莹,也掩住鳞王眉梢带起的一抹哀色。
“俏如来,本王给你讲一个,本王与师相的故事。”
※
北冥封宇记得与欲星移相处的点点滴滴,连一倏忽的遗漏都不曾有。那些从少年到青年的时光都仿佛被镌入他骨血,鲜活又明亮,宛若新成的深海蚌珠,每一寸光辉都温润夺目,每一层珠液都蕴着那些从未说出口、却又彼此心知肚明的情谊。层层裹挟,终成明珠,他与他之间的故事就像盈满海境的无根水般,莹润温和,虽不至深铭刻骨,却能从每一处孔窍沁入,渗进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北冥封宇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欲星移的场景。
那日他在武场习武,鳞王将他唤去,北冥封宇看到往昔威正严肃的父王罕见地软了眉眼,将一个容貌清秀的鲛人少年领至他面前,告诉自己,这是海境新任丞相欲星移,以后便是你的老师。
少年丞相,风姿卓绝,彼时他二人同年同岁,却有着不同的经历与风华。他是鳞族太子,欲星移却已位居朝堂高位,他可与鳞王议政、可与群臣舌战、也可对太子所学所问给予完美解答,而他谈吐举止亦是风趣儒雅,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太子时期的他便被欲星移深深吸引,只不过那是出于对他的憧憬与钦佩。
鲛人一族天资聪慧,又皆有上乘品貌。欲星移贵为始帝嫡系血脉公子苏后人,则更是其中翘楚——面如冠玉,眉飞入鬓,清俊端庄。而随着年岁渐长,青涩之气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沉淀后的温润与儒雅,如夜幕星空下的广袤远海,飘渺浩然,却又玉意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