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如来停下脚步,看着飞渊单薄的背影,抿了下嘴,轻声道:“飞渊姑娘……还请节哀。”
而飞渊并没有回应他。少女的目光仍是粘在那丛逐渐衰败的海之花上,未有分毫挪移。忽而境内波流涌动,带起无根水轻轻荡开,那些花儿似是承受不住这般动荡般落下几朵。这落花的情景仿佛触动了些什么,飞渊轻呼出一口气,继而幽幽言道:“俏如来,我听说佛家也有轮回的说法,好像是谓‘三界众生,轮回六趣’,你相信这轮回转世之说么?”
俏如来愣了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自身都陷入因果轮回宿命之中,又该如何与人分说?
然飞渊并未等他作答便回过身去,向着曲桥方向行了两步,途中佩于腰间的“随心不欲”掠过小径旁的花木,坠着琳琅挂饰的剑柄又将那些摇摇欲坠的花儿带下来了些,素衣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落英缤纷。她于池塘边停下脚步,俯下身子拾起那些或白或粉的花瓣,将掌中那捧娇嫩尽数洒入水中,目光盈盈,而俏如来却分明见得,她那双本是枯寂的眼里却漾起了浅而细的涟漪。
“阿觞……”她又开口,声音却不似方才喑哑,“阿觞与我说,他本来是打算在这次事情结束后,向我求婚的。”
她说这些话时,双眼直直望着落于池上的败花,直至那些花瓣随波散去,渐而飘零流远后,才继续说道:“他多傻啊。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他们这些王公贵公子不是最擅长花言巧语么?这些话……他不是应该早就和其他女孩子说过么?那么这次,他为什么犹豫了这么久,在最后的最后,才和我说?”
“我那天说,他说这话定是些随口胡乱编的花言巧语,我才不信,我要他好起来之后好好和我说。”
“可他却说,这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
“他说,他从未真心喜欢过一个人,我是他第一个发自内心喜欢的女孩子,也是第一个让他想说这句话的人。”
“他说是我让他感受到鳞王对他的关怀,是我让他觉得,还有一个人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陪伴他、愿意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却死了。俏如来,他死了。”
“我再也不能高高兴兴地答应他,嫁给他了。”
“如果轮回往生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我就可以回道域等,再等个二十年,我就能再见到他了。”
“虽然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不会再记得我,那时候我也变成老婆婆,不可能嫁给他,但……”飞渊慢慢抬起手,掌心按住心口,眉眼含笑,却也含着泪光,“那个风流的、嘴甜的、会和我说等此间事了就与我成亲的北冥觞,永远都会活在这里。”
“俏如来你说,我说的对吗?”
直到飞渊重振精神,告辞离开,俏如来都不知应如何作答。他知晓她足够坚强,也知她不会继续颓靡,他能做的,只能目送着对方缓步离去,独自面对这未来数十年的孤寂人生。
怀中菩提忽而炽烈,光华大盛。有两点光辉自俏如来怀中升起,陡现圣洁佛光。
——这一颗,是在至死一刻才愿表明的爱慕之心。
——这一颗,是将对方留在眉间心头的至死不渝。
光华两散,一颗追逐着少女的身影,另一颗向着王陵的方向慢慢飞去。
俏如来闭上一双眼,手中的念珠被他拨个不停,他念了一段心经,心中的涟漪却被荡得绵长,久而不能散。
人生有八苦,二六有因缘,道域有苦海,死不相离弃。
此种尘缘情苦,是谓——
死不弃。
第9章【章九】
飞渊回道域了。
她是笑着离开的。向鳞王辞行时,她已然恢复为往日俏皮灵动的模样——一身灿若桃李的打扮,一柄环佩琳琅的宝剑,行走时脚步轻灵活泼,带得鞋上珠花簌簌,连眼角眉梢都沾满明媚的春光。
面上看来她仍是那位言笑晏晏、行止言辞都透着欢愉的姑娘,只是乌发间仍簪着缟素的绢花,而那双秋水流波般的眼里,也多了些遮掩不去的惆怅与悲伤。
她与众人说,她不能继续颓废下去了,也不能再终日以泪洗面。阿觞说过他喜欢看她笑,不舍得他哭。他不会想看到她一直难过下去,她自己也不想仅仅怀抱着这份遗憾与悲伤去面对往后的每一个日月轮回。
——如果真有轮回往生,我一定要用最好看的笑容去见他。
飞渊这样想着,笑着在鬓角簪上最后一朵白花。
在体味过飞渊与北冥觞之间的情苦后,菩提的温度却并未消退,反而是余温暖暖,大有将这状态持续下去的意思。菩提子的异样让俏如来不得不留于海境,北冥封宇好客,且念在俏如来在联军之战中于鳞族有恩,便也就顺势应允了他继续留下做客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