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路轻稳,走进禅房,是弈心小和尚。一眼见到冯赛怀中的珑儿,弈心顿时露出笑意,合十赞道:&ldo;冯施主终于寻回女儿。苦海寒波尽,暖日春风来。善哉善哉!&rdo;
冯赛正要求助于他,道过谢后,将钱袋嘱托给了弈心。弈心虽有些纳闷,却仍郑重颔首允诺:&ldo;冯施主放心。袋里乾坤重,心头日夜勤。&rdo;
冯赛又连声谢过,这才抱着珑儿离开了烂柯寺,骑马来到十千脚店,问过伙计,走进后院去寻周长清。周长清正在槐树下吃茶读书,抬头看到珑儿,立即抛书起身,笑着恭贺。冯赛将前后经过讲述了一遍,周长清听后,连声感慨。冯赛又提及接下来打算,周长清一听,忙唤仆妇拿了些吃食玩物,好生抱珑儿去外头耍。又叫人点茶,请冯赛进到后边书房,关起门来细谈。
&ldo;你这是在赌。&rdo;
&ldo;我若不赌,家人便时刻难安。而且,我也非妄赌,有四条理由下这笔大注‐‐&rdo;
&ldo;哦?说来听听?&rdo;
&ldo;其一,不论李弃东,还是谭力四人,都不会轻易放走这八十万贯。&rdo;
&ldo;嗯??&rdo;
&ldo;其二,谭力四人当时并不知汪石已死。至今不见汪石,他们自然会四处找寻。我既然能查出汪石死在范楼,他们不会查不出。他们与汪石情谊深厚,一旦得知汪石被李弃东害死,自然不会放过李弃东。&rdo;
&ldo;嗯,若真是如此,胜算便多了几分‐‐不过,你得先去范楼确证,看他们是否真去打问过。若没有,你这计策便行不通。&rdo;
&ldo;是。即便四人不知汪石被杀真相,李弃东自己却心知肚明,绝不敢见谭力四人。&rdo;
&ldo;嗯。第三条呢?&rdo;
&ldo;李弃东和谭力四人都知自己罪行重大,皆在藏匿,绝不敢贸然现身。&rdo;
&ldo;他们越小心,你这计策便越难行。&rdo;
&ldo;却也越安全。&rdo;
&ldo;呵呵,经此一劫,你胆气增添了许多。&rdo;
&ldo;惊弓之鸟,若知弓箭避无可避,唯一之计,便是反逼那猎人。我敢用这计策,更因第四条‐‐我虽为惊鸟,猎人却并非一个,而是两方,且两方互为敌手。我手中则有两方必夺之饵。&rdo;
冯赛是打算暂不将那八十万贯上交给官府,而是以此作饵,引出李弃东与谭力四人,借双方互斗,将他们捉获。
他继续解释道:&ldo;谭力四人还好,李弃东智识绝非常人,想引出他,的确极难。我得尽快查明此人来路。头一件,便是先去探问清楚,李弃东关在大理寺狱中,是何人将他放出?&rdo;
&ldo;这一件我倒已经替你打问过了,大理寺放的并非他一人。这一向汴京大不安宁,凶案频发,牢狱皆已填满。原本狱空是一大美政善绩,开封府、刑部、大理寺自然都开始着忙。我听得是副宰相李邦彦给大理寺下了令,狱中轻犯,能断则断,能放则放。大理寺并不知李弃东是几桩重案背后主谋,又无过犯,便也将他放了。&rdo;
冯赛听了,大为惋恨。
&ldo;不过,你这计谋听来倒真是良策,只是需要仔细谋划。还得可信帮手,人又不能过多。料必你已将崔豪三兄弟算在里头,我瞧这三人也是肝胆汉子,我叫人寻他们来,我们好好商议一番。&rdo;
三、孤绝
梁兴睁开眼,见一钩新月,斜挂柳梢。
四下静黑,唯有河声漫漫。他头疼欲裂,费力撑起身子,衣背早已被草露浸湿。浑身酸乏,便又躺倒在草坡上,怔望那细淡月钩,心里一片空茫。
昨天,他原本要乘胜追击,去红绣院会一会梁红玉,可经过曾胖川饭店时,里头飘出酒肉香气,引逗得他顿时渴饿起来。他便走进那店里,见里头三五坐了几桌酒客,都在吃喝说笑。自己独个一人,坐到其间,颇有些招眼。他便径直走到柜前,让店主切了些熟肚、软羊包好,又要了几只胡饼、一坛酒,拎着出来,沿着汴河走到河湾僻静处,坐到草坡上,望着夕阳,独自吃起来。
起先他还兴致十足,可等斜阳落下、暮色升起,周遭渐渐寂静时,心里忽而升起一阵孤绪。自己虽一举揭开摩尼教粮仓窃案,寻回了那三百多个孩童,却也连遭几位好友背叛,楚澜、甄辉、施有良、石守威??梁兴并不怨恨,各人各有其苦衷。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人愿做背叛之人?只是,痛心之余,令他甚觉无味。人生于世,诸多烦难,不被欲驱,便被情迫。一句&ldo;情非得已&rdo;,便能叫大多数人屈膝。莫说他人,便是梁兴自己,那几日在太尉高俅府中,枯坐冷凳,等候传唤,又何尝不是屈心抑志、英雄气短?
人常言,受不得小气,成不得大事。可世间有多少大事,真值得人屈膝?功名富贵?对此,梁兴从来不曾如何挂怀。为亲朋故旧?父亲遭人构陷,亡故多年;母亲远嫁他乡,诸般顺意,每回捎信来,反倒只担心他;男女之间,虽有幸得遇邓红玉,堪为一世知己美眷,却又旋即痛失;至于朋友,更是零落无几。如今只余一身,金明池争标后,被召至高太尉府中,却又只教听候差遣,悬在半空之中。军营宿房倒塌,楚澜安排的梅大夫那院子也不能再去住,连安身落足之处都没了,又何可当为?
半坛冷酒落肚,少年时因父亲屈死激起的那股厌生愤世之气重又涌了上来,胸中一片灰冷,唯有捧着那坛冷酒,一口接一口猛灌。等空坛滚落时,他也已经大醉,躺倒在乱草丛中,昏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