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来帮我瞧瞧,这步棋怎么走。”沈阔的棋是沈嵩教的,少时七八岁始学,中学时参加过围棋比赛,这几年各种事缠身,碰得少了。怀闲情雅致下棋最是享受,手边一壶茶,吹轻风听樟树上清脆飘远的鸟鸣,惬意自在。沈嵩最是喜欢慢慢领略其中趣味,走棋迂回斟酌,而沈阔不然。他黑眸凝视盘上棋局,从棋奁壶里取一颗黑子,审时度势,嘀嗒凌厉落子。黑白之间,局势骤变。沈老摸宝贝胡子的手一顿,看清因果,仰头,“你小子,够狠啊。”此子原本有多处可落,他毫不留迂回之地,直打七寸。僵持的棋局瞬间胜败立见。沈老爷子叹息,“本来想和你二伯慢悠悠下几盘,早知道就不问你了。”一会儿让他下,一会儿又怪他不该下。沈阔习惯了老爷子这古怪的脾气,不在意哂了声,看了眼着雾蒙蒙的天,“天凉,下棋怎么着待在室内,您老干嘛非跑到亭子这边?再生病住院我可不管了啊。”沈嵩哼哼,说外面空气好。沈阔不听他胡扯理由,让人扶着他回了屋,问二伯是否继续下,他作陪。沈时华笑着摆了摆手,“今儿就到这儿吧,和老爷子下了一下午脑子已经有点胀了——再说,跟你我哪下得过。”沈阔没勉强,和二伯将棋盘茶壶收拾妥当。“二伯今天怎么空出时间回老宅?”一待还是一下午,平日忙,哪有这么宽裕的时间。“闲了好多天了,”沈时华说,“自上次西城办完事回来休息了,那些事儿有蘅英看着,我也操不上什么心。你知道的,我们家都是她管得比较多。”“这样挺好的,这有时间多陪陪老爷子,他也高兴。”二伯家一直都是女主外男主内,家里什么大事沈时华都习惯听江蘅英拿主意,公司的事也是妻子安排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安排的时候他就闲着。江蘅英对于内部纠葛的那些弯弯绕绕,也只是选择性告诉丈夫,甚至一些事不说,左右筹谋的都是自己,告诉他用处也不大。沈时华挺欣赏自己妻子在管理公司上的才华,不与其争锋,这么多年夫妻相处得倒也算是融洽。他这人喜欢两袖清风,知道的东西少,在某些方面也迟钝,譬如沈阔与江蘅英之间的暗中争斗。沈阔与二伯没什么隔阂,但从小长大也没有太亲近,这些年逢年过节每每碰见,也都客客气气。“小景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出了亭子,下石桥,屋里的路上沈时华和沈阔闲聊,“学校有课?”沈阔嗯了声,神情平静,“她忙。”“航大对学生挺严的啊,”沈时华接话,他想起在医院附近那次,“大四学业都这么重,上次遇见小景,蘅英本来想和她聊聊天,都到咖啡厅门口了,她说老师找她有急事,门都没踏进就走了。”沈阔脚步顿住。“医院那次?”“是啊,我当时刚从西城回来,赶去医院的时候遇到了她俩,”沈时华一点儿也不知这其中内情,还当随便说话聊天,“现在大学生都挺忙的,也不容易。你和小景平时见面也挺少的吧?感情需要培养的,女孩子害羞,还是你多去学校找人家比较好。”所以这个事情,她说的是实话。檀香京市的冬天来得早,几场雪过后,气温骤降。快到期末周,课渐渐少起来,室友们除了实习,其余时间都待在寝室,无聊的时间增多,就想着在外聚餐。林云云在大众点评上发现一家新开的西餐厅,连锁星级,口碑不错,从前京市只有一家,离航大太远了,这次的新店很近,地铁二十分钟,她蠢蠢欲动。“咱周末晚上就去那儿吧,”林云云将链接发在群里,大家也都觉得不错,“这次周清买单,叫上你男朋友,这次可别想抵赖!”周清笑着躲宋影的熊抱,“知道知道,我请客,正式介绍他给你们认识。”林云云哼着去揪她脸,“真不够意思,谈恋爱竟然瞒我们这么久!”“你蹭我那么小零食的交情,竟然都不够换优先透露权,太过分了!”上次周清过生日,按照她们寝室的传统,通常都是在外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将早先订好的蛋糕拎回寝室,关灯点蜡烛,唱生日歌,然后四人彻夜畅聊,聊人生聊未来或者吐槽糟心事发发疯。结果周清很反常,吃蛋糕的时候就心思飘飘忽忽的,收拾完残局她说下楼拿点儿东西,半天没回来。打电话手机放在桌上没拿出去。还是宋影在阳台上晾衣服,一个不经意往楼下望,宿舍门口有对情侣亲得难分难舍。本来这种事儿挺常见,平日大家就当看不见,但如果当事人是自己室友,那就是两回事了。头一回吃到自家室友的瓜,那还不得轮番上阵,让周清如实交代。最后就是得知两人暗度陈仓两月有余,周清不好意思也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说,这会儿既然被发现了,也不瞒了,一起吃个饭相互认识认识。周六晚,几人到了西餐厅,周清的男朋友提前订好靠窗的位置,四五个人刚刚好。“这家店,牛排是他们特色,火候掌握得特别好,看看你们喜欢几分熟。”周清男朋友将菜单递给她们。-“这家店,牛排特好吃,尤其是三分熟,味道很正。”祁梁已经是第二次来,熟稔点几个菜,让对面的沈阔也选选,“阔哥,你尝尝就知道了,品尝美食是件幸福的事儿。”沈阔的口腹之欲很淡,让祁梁看着点,“说吧,约我出来什么事儿?”“没事就不能约你出来?阔哥,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功利性了?”沈阔漫不经心眯了下眼,盯他。祁梁心里一下就怂了,笑着打哈哈,“不是工作上的事儿,就是家里我爸最近催婚催得紧,从前相亲我都拿不合眼缘当借口,现在他也不给我这个机会了,打算直接将人塞过来——我奶奶偷偷告诉我,他最近和乔家在接触。”“我不想结婚啊,那乔容晚娇气跋扈谁不知道啊,我要真和她在一起,日子还有什么盼头。”“阔哥你帮我出出主意啊,我不想坐以待毙。”“这是你家里事,我能帮着你什么?”“可多了,帮我劝劝我爸,或者从乔家下手,让他们千万别答应我爸联姻的提议,或者——”祁梁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招儿,“哥你快支支招啊,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走上联姻这条不归路吗?那我多惨啊。”祁梁突然反应过来这话误伤了沈阔。“不是,阔哥,我没有说你惨的意思,”他忙找补,“你和嫂子肯定不一样,嫂子人多好啊,漂亮优秀又大方,和你顶顶相配——咦,嫂子?”祁梁以为自己眼花,擦擦眼再瞧,“真是嫂子,阔哥你快看。”他们二人坐的也是靠窗的位置,和景檀那桌隔了三四个空桌,祁梁坐着的方向正好对着能看见景檀,而沈阔是背对着的。在同一家餐厅碰见,沈阔也没想到。祁梁点的已经差不多,他在菜单上简单勾两个小菜,递给服务员,然后提起茶壶添水。“不是哥,你不打算过去一下?”祁梁问。沈阔眸色深深。过去能做什么。自出了文件那事,原本认定几乎是她无疑,都已打定主意划清界限,谁知前日二伯无意中透露,她竟真没和江蘅英进咖啡厅。那晚她解释,他还以为她在撒谎。而致扬事件始末还未水落石出,究竟是谁与江蘅英串通,如何将文件偷窃过去,还没找到那人。他已让人在公司去查,目前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还不能完全证明她与此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