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二年七月壬午的夜里,时漏滴落的间隔漫长得让人看不到天亮的希望,直到很多年后,倚华才在长信宫的太后正寝中再次感受到相同的焦灼。
那一夜,椒房殿中无人入睡,送走霍幸君后,所有人陪着皇后在前殿枯坐,等待……
当看到本该在殿外的大长秋蹑手蹑脚地在侧厢招手时,倚华有种窒息的感觉,却不能不起身过去。
“太子舍人持节请谒。”大长秋低声禀报,倚华刚要转身向皇后奏禀,就听皇后低声叹息:“倚华,你去见他吧!”
外臣谒见皇后素来都是长秋殿等候,但是,还没到长秋殿,倚华便看到手持赤节的太子舍人正在长秋门前的来回踱步,焦虑之情一览无遗。
倚华不由乱了步子,踉跄了一下,大长秋连忙伸手扶住,同时低声劝道:“无论如何,长御不能乱了方寸。中宫要依长御的禀奏作决断呢!”
倚华点头,镇定了下,肃了脸色,又转头看向年长的大长秋,待其点头,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放轻脚步,缓缓走向长秋门。
“……”
听完太子舍人的禀报,倚华除了沉默,还是只能沉默。良久,她方垂首回答一脸焦急的太子舍人:“……婢子会如实向中宫禀奏的……请太子安心……”
倚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椒房殿,只觉得暗绛色深衣的重重曲裾让她完全迈开步子,脚下仿佛踩着毛毡,软绵绵得无处着力。
一步踏进椒房殿的前殿,倚华便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她唬了一跳,离她最近中宫内者令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追问:“长御,是何状况?”
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倚华借着内者令的动作挺直腰身,随后缓缓叩首至地:“丞相出逃,御史大夫闭门不纳太子使者,光禄勋死,御史章赣逃,苏文逃……”
喀嚓!
倚华陡然收口,心惊胆颤地抬眼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却见皇后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断笄出神。
那是一枝桃木笄,笄首上翘,宛如新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椒房殿中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外人时,皇后便会将木笄拿在手里不停摩挲,因此,这枝四寸长的髻笄早已被摩得通体光亮。
说不上,这是不是皇后的心爱之物,因为,从不见皇后用过此笄,但是,既然不肯让此物离身片刻,稍稍假手于人,足见它对皇后的意义非同寻常,然而此时……
“……好……”皇后松开十指,看着那两截断笄摔落地面,随即闭眼,轻声呢喃无人听清的含糊话语。
过了一会儿,皇后沉默下来,片刻之后缓缓睁眼,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黑眸中隐隐泛出灼人的火光。
“太子何意?”皇后沉声询问,仿佛片刻之前的彷徨茫然从未发生。
倚华不禁一怔,随即再次伏首:“太子之意,太*率更、中盾、卫率员额有限,中尉又拒不受太子令,实是难以兼顾,伏请皇后决断。”
“决断?我能如何决断?”皇后以嘲讽的语气反问,“光禄勋死,中尉不受令,难道我的玉玺能比他的金印更有威信?”
殿中人一径沉默,倚华不得不出声回答:“来使道,太*卫士皆步卒射士,却未备车,无法远追诸逆。长安之中人心浮动,亦需加派军卒,以应突变,太子亟请皇后调长乐宫卫卒。”
——自孝惠皇帝开始,长乐宫便是太后宫,一应体制均与未央宫相同,内有郎卫,外有卫卒,而自今上的母亲王太后驾崩,没有主人的长乐宫,一应人员俱由皇后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