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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下午茶时分，飘雪开始稠密起来，像落着密密麻麻的梨花瓣，落得洋洋洒洒，不徐不疾。雪花和着风，漫天飞舞，飘落在这座紫禁城里。落在故宫的宫廷建筑蒙上一层白，干净纯洁，彷佛亲临那个时代；落在。天。安。门。广场上，连时间也庄严起来；落在各家的房瓦上，又是穿上了统一的白挂子；落在脸上，带着清凉，穿透皮肤，融入血液。

银池到达商场时还没到表演时间，但现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站在人群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只好离开去到旁边的书店里。一路走来衣服沾上的雪花已经融化成小水积，脱下长风衣挂在椅背上，点一杯冰咖啡，看一本书。

收到雪漫短讯时她已经结束表演了。结完账到后台找她，此时她刚卸好妆，换好衣服。&ldo;你去哪里了？&rdo;雪漫有点不高兴，明明答应来看她的，又搞失踪。&ldo;口喝。&rdo;算了！不想第一天就搞得没心情。想问她去吃什么好，却被窗外的大雪吸引住，瞬间又变回小孩般。&ldo;小池你看，好大的雪！&rdo;雪漫拉着银池走到窗前，恨不得将自己贴在玻璃上，&ldo;我还没看过这么大的雪！&rdo;&ldo;那出去看。&rdo;银池拿起雪漫的羽绒服给她穿上，又将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三圈。&ldo;走吧。&rdo;&ldo;你呢？&rdo;即使穿了那么多衣服，雪漫还是恨不得能自产暖气。可银池却穿得很单薄，连围巾都不戴。&ldo;吹冷风好，保持清醒。&rdo;&ldo;你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什么书啊？&rdo;&ldo;去吧，不是说要看？&rdo;&ldo;走喽！&rdo;雪漫拉着银池一个劲往商场外走，一头扎进漫天大雪。

积雪没过脚踝，踩在上面踏实得让人心安。雪漫弯腰攒了一棒雪，雪的质地有点黏，细细的，软软的。使劲攥成一个雪团，回头向那人扔去，银池猝不及防，被扔得结实。突然，她想起她生日那年，被她用奶油蛋糕扔得正着。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雪漫还是那般心境，而银池却徒然生出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拍掉脸上的残雪，笑得无奈：&ldo;多大的人了，还玩偷袭。&rdo;看到她被雪冻得通红的双手，银池上前用自己的手包裹着她的，低头在上面呵气，&ldo;下次记得戴手套。&rdo;说完又低头仔细地揉了揉，直到感受到热力。抬头撞进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眸，她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每每她看自己的时候依然像这般红着脸。银池笑笑，抬手，想替她拂掉发上的雪花。&ldo;别！&rdo;雪漫躲开，&ldo;留着它。&rdo;&ldo;为什么？&rdo;&ldo;你先别管。&rdo;

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大，每吹一口气，都是雪花钻进鼻腔，沁入心裨。雪漫重新站到银池面前：&ldo;小池，你我头上都落满雪花。你说，像不像一起到白头。&rdo;银池没说话，帮她把松开的围巾圈紧，继而盯着她的笑眼，沉默。

可是雪漫，你看这里有那么多人，像我们这样的白头，不算什么。雪，终究会化的。

第40章这是他制造的意外

老板从香港回来后告诉银池要将咖啡馆变买，他说他找不回调咖啡的能力，他说他开始讨厌咖啡的一切。他没说的是，他找不回清醒的感觉。咖啡馆很快就找到买家了，清拆那天，银池在对街看了很久。她总觉得，拆卸的不是咖啡馆，而是她的避风港。在一堆被清理出来的杂物里，银池找到那块贴满照片的墙报板，上面记录了老板生活的一点一滴：

1981年2月18日，我的宝贝女儿出生啦！迎曦，迎向阳光。

1982年1月31日，一声&ldo;爸爸&rdo;的感动。

1982年2月18日，第一个生日，要一直开开心心

1984年6月5日，老婆荣升老板娘啦！

1984年9月1日，哭闹着不肯上幼儿园的傻瓜。

1984年12月6日，小傻瓜送我老师奖励的糖果。

1989年1月16日，第一次考试第一名。

1989年11月20日，第一次参加比赛。

1991年5月6日，在运动会上摔倒。

1992年6月30日，一家人到意大利旅行。

1994年7月15日，迎曦小学毕业啦！

1994年11月21日，世界再没阳光。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泛黄的照片上，记录至此中断。在墙报板的下侧，写着一句话&ldo;如若失去，永恒死寂&rdo;。心下直颤。这句话银池记得是多年前和老板看完《海上钢琴师》的讨论。

&ldo;1900有多么多的才华，即便到了城市，他仍然可以用有限的琴键弹奏无限的音乐。为什么不肯上岸呢？&rdo;彼时的银池天真烂漫，对世界充满无限想象，根本无法接受钢琴师选择与一艘船共死的决定。&ldo;对1900来说，上岸不是意味着失去一艘船而是失去他的精神家园。&rdo;银池不解，老板摸摸她的头，&ldo;你还不懂孤独。&rdo;他的目光深邃，似是飘向远方，&ldo;讨厌一座城市，被它抛弃。甚至于它拒绝你的孤独，你找不到安放的地方。&rdo;&ldo;1900找不到吗？&rdo;&ldo;他属于海上。要他到城市过正常人的生活会失去自己，那是永恒的死寂啊。&rdo;

此刻，电影中1900最后的独白如回声般在银池耳边回荡。&ldo;城市那么大，看不到尽头。我停下来不是因为所见，是因为所不见，是因为看不见的东西。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尽头。我需要看到世界的尽头。上了岸，何去何从？爱一个女人，住一间房，买一块地，望一个景，走一条死路，太多的选择我无所适从。漫漫无尽，思前想后你不怕精神崩溃？我无法抛弃这艘船，我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rdo;

一个可怕的念头跃进脑海，银池死死地抱住墙报板，手背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浮现。不会的！她不停地对自己说。

老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挟带点点杂音，但声线十分平稳，银池听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害怕的感觉却一直缠绕不去，直到入夜。那个夜晚，是她一生中渡过最长的夜晚……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再次接到电话的时候，银池正躺在沙发上，想着这些年在老板身上发生的事，想着他教会自己的一切。所以当电话那边的人用执行公事的淡漠语气告诉她一个噩耗时，她怎样也无法将当事人和刚才想的人联系在一起。顿时她觉得，一切，所有，都在走下坡。一切，都没了希望。

眼前这条路似乎永无尽头。身体疲惫得可怕，灵魂也空荡得可怕。银池觉得好像只要风一吹，就可以把她吹散。那个被白布蒙盖的人不是她认识的老板吧？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如此陌生？瘦削的脸庞全无血色，怎么能相信，躺在上面的是一个人。

&ldo;死者由于服食安眠药处于熟睡状态，忘记正在煮沸的开水，以致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导致死亡。&rdo;医生这样对她说。&ldo;死者生前有服食安眠药的习惯，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是意外。&rdo;警察这样对她说。

意外？笑话！以她对老板的了解，他不可能在开着煤气炉的同时去睡觉的。这是他制造的&ldo;意外&rdo;。无法再进行思考，因为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只能死死地踩着脚跟，彷佛要踩碎她所剩无几的希望。她恨自己，明明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去找他。如果她去了，也许就能阻止一场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