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这首曲子,她练习过很多遍,而这么多年,她只给一个人弹过。以后,不会再弹了。没机会弹了。想到这,许倾尘莫名烦躁,她关掉音乐,却在心里过了无数遍那句她最爱的那句歌词。-午三下课后,许倾尘还是没来,苏音心中一紧,她往高三教学楼跑了一趟,在语文办公室找了位刚出来的学姐问:“学姐,贺舟老师在吗?”学姐性格好,微笑道:“贺舟老师今天没来,同学,你是哪个年级的啊?”苏音礼貌地回,“我是高一的,谢谢你,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学姐再见。”她边说边往外走。距离上课还剩五分钟,她目光坚毅,目标明确,她在往电话亭走。年少时总会有很多冲动时刻,比如在大雨里奔跑,比如深夜去海边喝啤酒,比如给暗恋的人递一封情书。这是人们在特定年龄才会做的事,一旦过了这个年龄,便失去那份勇气了。苏音不知此刻她是不是冲动,她只知这是此刻她必须要做的事。苏音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只要听到她的声音,确认她是平安的,就会立刻把电话挂掉。她还是要面子,要尊严。这种不要面子,不要尊严的小狗做的事,得在背地里做。不会被发现的。于是,苏音按下了那十一位数字。——嘟。苏音心跳加速。——嘟。苏音呼吸变得不顺畅。——嘟。天不怕地不怕的苏音怂了,因过度紧张,她想撂下电话。但下秒,电话接通了。“喂,你好。”苏音脑袋一空,全身血液往脸上流,她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声音正常,许倾尘没事。苏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的左手肘抵在墙上,右手抚上胸口,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呼吸。这里,苏音在喘息,外面,风也在喘息。今天风很大,透明玻璃窗被风吹得直响。声音很刺耳,苏音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风沉默了。苏音心中却掀起一阵海啸,这场海啸,诞生在许倾尘深深凝望她的时刻。隔着透明玻璃窗。
她与她对望。苏音愣住了。许倾尘攥着手机,目光呆滞,她脑子里又过了遍那句歌词,“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原谅天上是太阳,许倾尘却没仰头看,她在看苏音眼里沉静的光芒,这比太阳耀眼。在这段迷迷糊糊的注视里,许倾尘想起一件接一件的事,有关于父亲的,有关于母亲的,还有…关于苏音的。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许伟义和陶颖非常恩爱过。许伟义会在出差结束后连夜开十个小时的车回家,只为提前见到陶颖;许伟义每晚都会给陶颖洗脚,总是给陶颖准备礼物,对陶颖有无限耐心;他们一家人还会定期去旅行…那时的许倾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慈爱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她深爱他们。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开始变了。许伟义总喝酒,一喝酒就脾气暴躁,满口脏话,对陶颖也不再有耐心。而陶颖呢,也是经常哭哭啼啼,整天怨天尤人。直到今天,许倾尘都不清楚那样恩爱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就不爱了。是因为新鲜感不在了吗?她很沮丧,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慢慢沦为这段婚姻的牺牲品。她恨,恨将她幸福家庭破坏掉的人,但这些恨都不足以杀死她心里的痛,如果原谅一切能让她的母亲活过来,那她愿意。但不可能了。她永远忘不了陶颖走的有多惨,她恨透了那些把陶颖逼死的人,她恨透了那个孩子,那个彻底让陶颖失去活下来的希望的孩子。许倾尘只是普通人,她不是什么圣人,她可以原谅她的父亲,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人,但她做不到去原谅小三和小三的孩子。她恨透了她们,她想报复,想亲眼看着一报还一报。但在这个微妙的瞬间,在风往头发缝钻的瞬间,许倾尘忽然想张开双臂,拥抱一遍这个世界。顺便,再听一遍富士山下。她感觉,纠缠多年的仇恨被揉碎了,心中的痛也一并抚平了。她似乎找到了她生命中一直缺失的某样东西——一缕光。这缕光,出现在苏音眼中。许倾尘低头,看着那通十秒不到的通话记录,眯了眯眼睛。苏音,我都那样对你了。你这个傻瓜,我没见过比你还傻的傻瓜。罢了。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就到此为止。过往恩怨,让它们烟消云散吧。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许倾尘已经折磨自己够久了,她要向前看了。于是,她大步往教学楼走,她的背影安静清冷,步伐却无比轻快。释怀了,就现在。对不起,苏音。身为老师,我向你道歉。可身为许倾尘,我永远不道歉。风听见了。苏音什么都听不见。她等许倾尘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出来,她凭记忆走着许倾尘走过的路,短暂且嘲弄地笑了笑。苏音心里难受。她为她们关系的破裂而难过,为许倾尘对她的厌恶而难过,更为她自己的情不自禁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