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一家团聚的日子,赵世宁在临近深夜时独自开车回到这里,一个人坐在车里抽烟。除了受了委屈以外,应念真想不到任何理由。
应念真知道,赵世宁其实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他从不在人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不想,也不愿意以弱示人,总是云淡风轻地掩饰一切。她本该尊重他的选择,假装看不见这一切不合理之处,让赵世宁不用在她这个半生不熟的人跟前揭露伤疤。
可今天是除夕。
赵世宁一直背负着,不愿向任何人吐露的东西,或许可以向她吐露。她不会妄加评判,只会默默替他分担。当两个人共享一个负担,他会不会觉得好受一些呢?
应念真没有与赵世宁粉饰太平,装作一点都不好奇,她的声音里有些不忍心的轻颤,却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口了:“这个时间,你又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呢?”
赵世宁看向她,轻笑了一下,却不含真正的笑意,轻声道:“探听上司的家事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容易被上司穿小鞋。”
这像是一句玩笑,又像是好心的告诫,告诉应念真,她过界了。
应念真的手藏在袖子里,此刻已经纠结地扭在一块,她知道贸然探听可能会惹来赵世宁的反感,可起码在此时此刻,她并不希望赵世宁一个人沉浸在这种沉郁的情绪里,不得脱身。
应念真小声但坚定道:“我不怕的。”
赵世宁失笑,看向应念真,就像应念真没有刻意探听,却不免知道些赵家事一样,他也是知道一点应家事的。应念真果然很受应父宠爱,只有这样养出的孩子,才会这样天真善良,又有底气。
赵世宁叹了口气,道:“你自然是不怕。”
应念真听懂了赵世宁的话外之音,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不怕我的上司,我是不怕被你讨厌。你讨厌我也可以,只要能把话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的。”
那句“你讨厌我也可以”不知怎么,触到了赵世宁的神经,玩笑道:“真的讨厌也可以吗?”
应念真深吸了一口气,她并不是在说好听话,而是在认真作出承诺:“只要你愿意让我分担你的……这些烦心事。”
她没有用痛苦这个词,便不会显出太过不知天高地厚的亲昵来。
也许说出来,真的会讨厌她也不一定。可赵世宁跟受了蛊惑一样,竟真的开口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大哥想过个好年,说普通日子里忍一忍也就罢了,在一家团聚的时候,不想委屈自己。大哥一向强势,说这样的话也不算让人意外,其实也没有其他人出声要赶我走,是我自己觉得这样待着没意思。一大把年纪,倒不如从前能忍了。”
不过赵世宁仔细想想,觉得从前的自己之所以能忍,也是因为没有看清形式,以为一味退让便可以扭转他人的想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真是天真。
赵世宁说的轻松,应念真却能想象到是怎样的场面。他口中所谓的“其他人没有出声”,翻译过来其实也是没有人为他说话。赵世启为难他,赵父后来的妻子和他后来的弟弟不为他说话也就算了,赵父和赵老爷子这两个血脉亲人竟也无动于衷,有所偏爱,岂不是让人寒心?而赵世启有这样的底气,在这样的场合直接发难,更是不能细想。
应念真也好奇赵世启与赵世宁的纠葛,可她不想在此刻问出这句“为什么”来,在一个受了委屈的人跟前问出这句话,有时就好像在说:“是不是你先做错了什么,才会招致这样的结果?”
赵世宁看了应念真一眼,道:“你不好奇我们兄弟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吗?”
应念真的眼神闪了闪,摇了摇头。
最难堪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赵世宁反倒没有了顾忌,嘴角噙着轻微的笑意:“我看你很好奇的样子。其实,我和大哥之间没有矛盾,有矛盾的人不是我们俩。”
应念真突然想到李婶曾经提过,赵父的几任妻子,似乎在当时闹出过事,还上过报纸。
赵世宁又捡出了刚刚那支摁灭的烟,向应念真示意了一下,道:“不介意吧?”
赵世宁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他连在包厢里脱外套都会担心同处的女性感到不适,现下却在车中抽出了一支烟。应念真能感觉到,他试图从烟草的气味中获得平静,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
应念真道:“你抽吧,没事的。”
赵世宁看了眼烟,又看了眼应念真,道:“其实我不常抽烟。”
赵世宁想一想也觉得有些好笑,他上次抽也是在这,中间隔了好久,没想到这次会被应念真碰到,想来说了她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