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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朱大牛说完话，拿眼一瞟柱子，柱子对他的话似乎没用耳朵听。他忙忙碌碌地这里放秫秸，那边架腾火，干的满带劲。朱大牛忍不住说：&ldo;柱子！多加秫秸，烧好一点！等一会儿领赏钱吧！看你这一阵多积极呀！&rdo;柱子听了，光嘴巴一噘，说：&ldo;别净挖苦人，谁不愿意在家睡个安生觉，我愿意干这个营生子，可我有什么办法呢？&rdo;&ldo;你要没办法，咱村的维持会就垮台啦！&rdo;柱子没吭声，二青知道朱大牛的脾气越劝他越来劲，没人理他也就完啦。他迈动脚步，往堤坡上走。站立到河堤上，被火炙热了的皮肤，经岸上小风一吹，格外的凉爽松快，右面两丈远的一堆火光里，透露出李麻子青黄色的麻脸蛋，他的影子随着火光一明一暗地跳动，活像个幽灵。再一听，原来他正兴高采烈比手划脚地讲三国。二青心里一生气，想过去教育教育他，刚一抬脚，就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仔细一看，两个背枪的伪军，轻手轻脚，走来查哨，他连忙走下堤坡蹲到火堆前，朝朱大牛动了一个眼色。朱大牛就会意的拉一把秫秸放在火堆上，装成老实干活的样子。那边李麻子仍旧在指手划脚地讲。汉奸队赶过去，气也不哼，端起枪把他连抽打带脚踢地痛打一顿。李麻子狗吃屎倒在地下，痛的直叫。这时左面两个伪军也到这里会哨，看见李麻子挨打，也没问原因，便挑灯拨火地说：&ldo;不好好干！打死个刁日的！&rdo;汉奸队碰了碰头走回去了。沿河村的民伕们，看了刚才的场面，有的生气，有的害怕，谁也不说话。这一静下来，只听见火呼呼地响，秫秸霹霹剥剥地爆，栖在柳树梢头的鸦雀，被火烘的咕咕吵叫，工夫大了，它们就腾起翅膀向黑色天空里飞去。

第12章

快到半夜了，二青被火炙的两眼有些肿胀，想离开火清凉一下，忽然发觉有个小土块投到自己脚跟前，还有低哑的嘘嘘口哨声，从明处向暗处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一发愣，土块又投过来，他估计准有什么原因，谁会在这个当儿开玩笑呢？他连朱大牛也没告诉，便提提裤子装作要撒小便的样子，朝着投掷土块的方向走去；刚走出七八步，听见麦地里传来低沉的小孩声音：&ldo;二青哥！这边来！&rdo;&ldo;你是谁？&rdo;二青惊奇地小声反问。麦地里立起一个半人多高的黑影子，走到跟前，二青一把手拉住那黑影子说：&ldo;小铁练是你！有事么？为什么跑到这……&rdo;

&ldo;村长他们来了，叫我来找你，我爬在麦地里等你有两三顿饭的时间了。&rdo;

&ldo;真的是村长王金山他们来了吗？&rdo;惊奇和狂喜的混合情绪，使他用力抱住小铁练，抱的他两脚离了地。

&ldo;那还能假，他们在俺家里吃的饭，我们一块到小柏树坟上，他们叫我找你来，他们等久了，快走吧！&rdo;

&ldo;好！好！&rdo;二青的心都要跳出了，高兴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ldo;快点走吧！&rdo;铁练催他。

&ldo;等一等，这么好事，得告诉朱大叔一声！&rdo;他回到堤坡下，趁着柱子不注意的时候，用秫秸通了朱大牛一下，暗示给他一个眼色。两人左右看了看没有动静，就并肩走上堤岸来。

二青告诉朱大牛，说村长他们来了，朱大牛高兴的几乎喊出来。二青说：&ldo;我去看看，这里的事你顶住一点，顶不住向南撒腿，光棍不吃眼前亏。&rdo;朱大牛一摆手说：&ldo;这里的事，你不用管，快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叫他给咱们多划几个道道儿吧！这阵可把人憋急喽眼啦！&rdo;

二青同小练，弯着腰沿着麦陇旁的空地吃溜吃溜地跑，一阵跑到小柏树坟跟前，小练熟练的打着嘘嘘的口哨。听见坟里的口哨响时，二青抛开小练，情不自禁地往前跑，首先和坟地里出来的王金山会了面。他们立刻搂在一起，搂完了紧紧与赵成儿握手。老农会主任铁棍一样硬棒的手指头，握的二青手腕发痛。刚一松手，胖墩扑过来，他们两个像戏庙场上闹&ldo;二鬼摔角&rdo;的把戏一样，胖墩把二青抱起来，后者的脚一沾地，又把前者抱起来。两个人互相抱起两三次，胖墩把嘴放在二青的脸上很亲热的说：&ldo;二青！我又好了，这条命是你给我拾来的。&rdo;&ldo;……&rdo;他没有答话，面对着这种想象不到的相逢，他能说什么呢？这位二十二岁的青年，有生以来在情感上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这样奔放过，入党以来没有感觉到像今天这样需要党的领导同志，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神经紧张，心里热辣辣的想不起一句话来。在可怕的沉默中，意识到同志们正坚持正面斗争，自己却替敌人在河上架火的时候，忽然从他的内心中涌出一股辛酸的感情，正像他孩子时候，在外面受了欺侮委屈到不可开交的时候，骤然见到妈妈的情感一样。他的热泪珠滚滚地流下来。胖墩说：&ldo;刚才在赵大娘家杏花她们哭了一阵，这会你又流鼻子，我们都是坚强不屈的共产党员，别这么婆婆妈妈的。&rdo;婆婆妈妈几个字刺激了二青的自尊心，他心里想：为什么流泪呢？我张二青是没皮没脸的人吗？是动摇？是怕残酷怕牺牲吗？他觉得都不是，究竟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但他想到共产党员的泪，是不轻易流的，就牙关一咬，再也不哭了。

一旦镇静下来，便听得风吹的柏树叶子飒飒直响，小昆虫在坟山的青草里唱开歌子，也看到皎洁的月光从密密蓬蓬的树叶里漏下来，似乎月亮已经冲出云围走到天心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