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这年春节,受老爷重病的影响,整个顾家都有些冷清,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一开年,顾老爷的景况忽然急转直下,整个人猛地萎靡了下去,就像一棵看起来还算茂盛的树一下子轰然倒地。
一次大吐过了之后,他便开始逐渐地呈现出一种垂死般的状态,身体无力,终日都窝据在一张床上,他的身体越来越瘦,腹部却慢慢地鼓胀起来,好像怀胎几个月的妇人一样,儘管从头到脚都盖着厚重的被子,仍是难掩腹部那可怕的隆起,身体下方也渗出一些气味难闻的黄水,因而不得不无时无刻都垫着厚厚的纸垫子,必须每日更换,那一张干瘦的脸露在外面,呈现出枯槁的青灰色,眼珠子也蒙上了一层翳,不动的时候,就像两颗没有生命的玻璃珠。
显是已经病入膏肓,开始熬日子了。
顾家的厨房里日夜咕嘟咕嘟地熬着一锅子黑乎乎的中药,那股刺鼻的药味伴着空气,充斥在这处宅院的每一个角落里。
总有人在偷偷地猜测老爷还能挺多久,多数人觉得他是撑不过这个年的。
然而年过去了,紧接着二月,三月,很快就连春天都要来了,他却仍然是十分顽固地躺在床上,儘管景况是一日不如一日,好歹还是撑着活了下来。
小暑的梦是从旧年的深秋开始做起的,一直绵延到了这一年的春,一个奇怪而难以启齿的梦,他梦到自己在飞,但不可思议的是却并没有长出翅膀,身体就像是充了气一样慢慢的浮起来,越来越高,浮到房屋顶上,还在不停往上浮,看到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也能够看到宝石一样的湖泊,手甚至可以触摸到白色的云,直到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刺得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心里一沉,便开始倏地朝下直坠了。
他以为要摔死了,猛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一整件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小腿的胫骨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
每次只要一做起这个梦,胫骨就肯定会痛。
奇怪的是,这种痛总伴着梦而来,一阵一阵地持续到天明,然只要一到白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幻觉一样。
烟云是第一个觉出小暑窜个儿来的。
那日在春天的阳光底下,看到他像往日一样蹲在地上给猫儿餵食,裤腿却短了一道,一截瘦而坚韧的小腿露了出来。
心里面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走上前去,手才刚刚碰到他的肩膀,小暑却一下子僵住了。
男孩那瘦瘦的肩胛骨上也有一股奇异陌生的热度,透了那层薄薄的衣料传导到手掌上,甚至还可以感觉到脉搏清晰的跳动。
烟云本来还有些揶揄的话要逗他,还没有说出口来,小暑却登的一下站了起来,有意逃避她一样找了个藉口快速地溜掉了。
男孩背对着她疾步走在阳光下,脚下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确实是长高了,不单单是裤腿,好像就连衣摆子,也都短了一小截,整个人开始有一些少年的轮廓了。
烟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惘然,又觉得成长这回事实在是奇妙,这样的小鬼,明明每一天都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怎么会一个不留心就蓦地窜起个儿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