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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即使是现在，我依然记得那间冰冷、简陋的书房里的每一个细节，好像它就在我面前一样。落下的百叶窗，使整间屋子如同沉浸在宜人的暮色里。纤细而古老的桃花心木竖立在银灰色的墙边。地板打了蜡，上面没有铺地毯，干净而冷清。书桌上摆着谢菲尔德生产的烛台，还有颗装了水的水晶球，上面带着一个西番莲花瓣形的喷雾器，蔬菜菜虫精妙地连接在一起，翅膀和触角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书桌旁的落地窗敞着。窗外面是一片一直倾斜下去延伸至海角处骨白色沙滩处的草坪，草坪旁种着黄杨和一些火红的芙蓉花。水湾里的泡沫显得有些焦躁不安。除此之外，就是浩瀚的青金石那种蓝色的加勒比海。所有这一切都被笼罩在炙热的阳光下，就像密封在透明的金色气泡里一样。周围安静极了，只有我的钢笔画在纸上的声音。远处传来了大剪刀修剪东西的声音。草坪的那一边，一个花匠正在修剪树篱。

破草帽下垂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宽松的白色t恤和裤子更令人难以辨识他的身形。我只能看到他强健的上臂和一双娴熟地操控着沉重大剪刀的手。他的皮肤是那种皮革般的棕色。可能是被太阳晒成这种颜色的。也可能是他有一点黑人或印第安人血统，这在西印度群岛并不稀奇。我之所以怀疑他是印第安人，是因为他的皮肤看上去很干燥。鲁伯特说印第安人的身体里流淌着&ldo;蜥蜴的血&rdo;，他们不像我们一样会出汗。

我甚至能够回忆起就在那个特别的时候我正在写些什么……

这里的芙蓉花有马蹄莲那么大个儿，犹如罂粟花那般鲜红。这一点很好地证明了太阳对于物种繁衍的作用。家里的芙蓉花通常只能结出淡粉色的小花。太阳是否对人的内心世界也有同样的作用?会夸大人的外貌特征和性格中的有趣细节吗?在这种气候下，即使是鲁伯特和阿曼达，也比我印象中的他们肤色更深一些……

&ldo;请求您，小姐……&rdo;

我的笔突然停下来，在纸上留下了墨渍。我并没有听到软如海绵的草皮上有人赤着脚走来的脚步声，但是，抬头一看，那个花匠正站在敞开的窗子外。

他把又长样子又难看的大剪刀滑入悬挂在他皮带上的扣襻中。只露在草帽边缘下的太阳穴两侧的黑色直发，使他看上去更像是印第安人而不太像黑人。他古铜色的脸上没有皱纹，但眼睛里却透露出成熟、老练。他环视了一下房间，好像是在确认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眼睛在书柜的书上停留了片刻，马上又收回目光看着我。不是看我的脸，而是我的手，那只一直握着笔的手。

&ldo;打扰了。&rdo;他的声音深沉、浑厚，听上去更像是黑人而不是印第安人，&ldo;我只是想问问您是否能帮我个忙。&rdo;

&ldo;什么事?&rdo;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会是什么请求。

他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脏兮兮皱巴巴的，好像装在口袋里很久了。

&ldo;您能帮我写封信吗?&rdo;

&ldo;当然可以，但是，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rdo;他若有所思，但说话时的语气依然沉着，&ldo;我不认得字，更不会写字。&rdo;

我知道奎斯奇亚的文盲率很高，但那一直只是个抽象的概念。眼前的这个人，无疑就是跟书本里的知识世界完全脱离的活生生的例子。我只得继续说道：&ldo;想让我帮你写什么?&rdo;

&ldo;我想给妻子写封信。她在纽约。她在那儿有份工作。&rdo;

&ldo;她识字吗?&rdo;

这问题不该问，但他没有因此不悦。

&ldo;哦，是的。她十二岁的时候才上学。我只想告诉她，我要把这里的工作辞了，这样我就可以去纽约了。&rdo;

我写下了日期和以下的话：

我亲爱的妻子。我琢磨着接下来应该写些什么。我不认识这个女人，无论我写什么看上去都像是被迫的、虚假的。我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健康、快乐。我要辞掉这里的工作，这样我就能去纽约找你了。

就这样，一直写呀写，直写到那张小纸末尾。他从兜里又掏出一张纸。

&ldo;您可以把其余的部分写在这上面。&rdo;他肃然地看了看我，&ldo;能把这些话写在上面吗?我再也不能忍受和你分开了。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很抱歉，如果这样做会引起麻烦。&rdo;

他一边说，我一边写。

&ldo;请签下我的名字，莱斯利&iddot;道森。&rdo;

&ldo;不用向她表达你的爱意吗?&rdo;

&ldo;不用管那个。&rdo;他有点不耐烦，&ldo;她知道我爱她。&rdo;

我写道：你知道我爱你。莱斯利&iddot;道森。

他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我认为这样写对她有好处。她知道

我爱她……这么看来，很多婚姻就是被这种自信的假设所毁掉的。

他把贴好邮票的信封放在我面前。

&ldo;她的地址?&rdo;我问。

&ldo;纽约市，第一百八十九号西大街二百四十五号，莱斯利&iddot;道森夫人收。&rdo;

我写好了地址，把信封还给他。他看上去很感激我。

&ldo;谢谢您，小姐。我真的不愿意打扰您。但窗子开着，我看到您在写字，所以就想起来让您帮我的忙。我愿意支付报酬，如果您允许我这样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