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屈列最近身边的侍卫也多了。”
“要杀屈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遥辇氏统领契丹快三十年了,屈列死了,没有哪个部落能服众,就算阿郎,一时半会也不敢动屈列。”
吉贞笑了一下,“你们阿郎,从被罢了屯田开始,就盯上了契丹这片沃土,眼馋两年了吧?”
包忽里惊讶地看一眼吉贞。这话没头没尾的,但说的又的确是实情,他心里没底,不敢乱接话,只搪塞道:“没有吧……”
“我当年在范阳的时候,巴雅敢唱一句窟哥都要挨骂的,现在怎么人人把窟哥挂在嘴上?”吉贞调转马头,缓辔徐行,滑落的长帔如霞光般拂过草尖,“借死人兴风作浪,这种伎俩,你以为我见得少吗?”
包忽里听着吉贞的语气不对劲,他下意识地要替温泌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追上两步,抬起头急道:“殿下,当初你做主罢屯田时,阿郎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生气。”他重重地强调,“他被你气疯了,否则也不会……”
他还没说完,吉贞已经扬长而去。
因这数年难遇的盛会,草原上前所未有的欢腾起来,屈列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她穿着缀有精致刺绣的长袍,眉骨与下颌抹了温热的牛血,极其庄严地主持了祭天的仪式。吉贞与她形影不离,吸引了许多或好奇,或觊觎的目光。
“夷离堇。”奚部的新任首领走上来,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吉贞,“这就是要嫁给可度的公主?“见夷离堇点头,他立即大声表达了对此次盛会的不满,“可度死了,她应该嫁给我。”冲吉贞咧嘴一笑,他说:“可度的鞭子我还替他留着呢,等你到了我的毡帐……”
屈列抬手就给了他一鞭,“滚吧,你也配吗?这是皇帝的姐姐,中原最尊贵的女人,不是你毡帐里的女奴。”
屈列的出尔反尔令奚部首领大为不快,他走回人群中,迎来一阵起哄和奚落的声音,他的脸越发涨红了。
屈列没有搭理他,她有比奚部更需要笼络的部族首领。被女奴与侍卫簇拥着,她在王帐之前落座,左右手依次排开,是各部的首领及其亲信们。色彩各异的旌旗一直插到极远处的祭坛一周,仿佛一艘即将扬帆起航的巨舶,在沸腾的声浪中晃动。
“公主知道这些位置是给谁的吗?”屈列指着下首零星的空位。
吉贞摇头。
屈列得意地笑起来,“马上你就知道了。”越过起舞的人群,她看见了远处的人影,笑着站起身来,“他们来了。”
各部首领见屈列起身,以为是尊贵的客人,却见来人穿着显眼的汉人官袍,在这种盛会上,不啻为一种挑衅。
被灼灼的目光盯着,崔屹捏了把汗,强作镇定,上前对屈列施礼道:“夷离堇,恕在下来迟了。”
“不算迟。”屈列对崔屹的紧张暗自发笑,“还有比你更迟的。”
崔屹心不在焉,受邀来这种盛会,并非他的本意,但此危急存亡的关头,不由得他不为河北百姓奔波。不想在此久待,他一边落座,便问起来:“陛下下诏,命夷离堇征讨反贼,夷离堇为何迟迟不动?”
屈列“哦”一声,把一块羊羓丢进嘴里,“你说的哪个陛下?岭南那个,还是范阳那个?”
崔屹受到了极大的冒犯,紧紧闭上嘴。
屈列又道:“你们公主在这里,吃不惯,睡不惯,眼见着瘦了,也黑了,你们陛下要供养她的衣食器具,什么时候才送来?”
崔屹忍气道:“夷离堇的单子我已经转呈岭南了,路途艰险,没有那么快。”
正说着,屈列笑起来,崔屹以为她是嘲讽自己,待要作色,却听耳际一个揶揄的声音道:“你们殿下都瘦了,也黑了,你没听见吗?”
崔屹皱眉看着温泌,不知是该叫他“乱臣贼子”,还是要叫他“武威郡王”。双方立场相左,屈列偏偏要把他们凑一起,崔屹心知此宴不是好宴,默然坐在了不显眼的角落。
“怎么,”屈列笑看着温泌落座,“郡王要供奉公主的衣食吗?”
温泌没有看那又瘦又黑的可怜公主,只嗤道:“是供她,还是供你?”
屈列越和他打交道,越觉得这人说话不痛快,不真诚,令她很讨厌。她哼一声,“供她,供我,有什么区别?”
“有,”温泌灿然笑道,“供你,可以,供她,不行。”
“男人啊,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屈列笑睨身侧的吉贞,“公主,我说的对不对?”
吉贞道:“夷离堇是在说谁?”
屈列叹道:“所有的男人。”她一眼瞧见温泌身边还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正冷淡而茫然地看着远处的群山,始终不曾对自己见礼,屈列鼻子里哼了一声,对温泌道:“你这个侍从,很不懂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