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义闭眼,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在这里躲着也不是办法。奴去见武威郡王吧,”他咬着牙,“杀了奴,无异于和朝廷决裂,除非武威郡王此刻就要谋反,否则他定会留奴一命。”
“不一定,”吉贞幽远的眸光看向空寂的庭院,“他也常意气用事。”
郑元义挥泪道:“为了朝廷和殿下,奴舍了这条性命,也是值得。”
“别矫情了。”吉贞淡淡道,“你惜命得很。“
郑元义大窘,只得擦了眼泪。稍一忖度,他又道:“若是有法子逼退这些守兵,殿下还是和奴一道回京的好。一旦真的罢屯田为郡县,平卢军举事,必定要挟持殿下为质。”
吉贞笑道:“你是怕路上遇到追兵,要拖了我来掩护你,还是真怕我被挟持?”
郑元义心知在吉贞面前装不下去,只好讪讪道:“二者皆有。”
“殿下,”戴庭望未曾禀告,推门而入,身后紧随的娄焕之,比起后者还略显惊慌,戴庭望沉着冷静得不像个少年人,“趁温泌还没有起兵,我护送殿下回京。一旦他起兵,就晚了。”
桃符也甚是心烦,听戴庭望说大话,忍不住要骂他傻子,“你看见外面的守兵了吗?难道你也能以一敌百?”
戴庭望道:“温泌不在,以殿下之尊,若真拿性命相博,外面那些守兵不敢硬来的。”若是河东河北真和朝廷决裂,到时候公主的身份就不好使了,戴庭望想得清楚,没有直言,只握紧了刀柄,发誓道:“臣虽然只有一把刀,一双手,也会誓死保护殿下。”
自蒲城那一抱,戴庭望从未这样毫不躲闪地直视吉贞,吉贞听他起誓,暖意流淌在心田,面色温柔了许多,“庭望,”不再把他当孩子,她看着日渐长成的少年,像和一个同龄人那样,“你怕死吗?”
戴庭望不假思索:“不怕。”
娄焕之脑袋垂在胸前,没有吭声,良久,也小声道,“学生也不怕。”
“我不会让你们死的。”吉贞道,“但我答应了武威郡王,不会擅离河东。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慌张。郑元义也别露面,先看崔屹请封晋阳的事怎么说。”
罢屯田为郡县,请封晋阳,这两道奏疏一到朝廷,立马掀起轩然大波。经过西北、岭南、剑南几战,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帝削藩的决心,此值皇帝斗志昂扬的时候,没人愿意去触他的霉头,政事堂一商议,大多是要准奏的。皇帝雷厉风行,立即便要推行新政,温泌的态度,却令人大为不解,他不禁毫不抵抗,反倒上奏称:他奉旨节度河东河北兵事,兼任营田使,为避嫌疑,主动请辞营田使,还荐了崔屹,配合朝廷在河东河北所有州县推行新政。
而为清原公主请封晋阳一事,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温泌矢口否认当初说过要为公主请封,而自立朝以来,公主只有食邑,从无封地的先例,光御史台便不肯了:清原公主以女子之身,从未对朝廷立过任何值得一提的功勋,怎么担得起以龙城为封地这样的殊荣?
而此事还有个最大的阻碍:公主此刻并没有驸马,贸然封地,若以后她的驸马是吐蕃人,契丹人,或是郭佶一流,难道要将龙城拱手让人?
皇帝气得大骂:“朕的阿姐,怎么会嫁给吐蕃人,契丹人?”
政事堂道:武威郡王难道不是半个契丹人?
皇帝被一噎,竟也无话可说,亲自书信一封至晋阳,安抚吉贞道:朝臣都以阿姐是女子,又未嫁,等阿姐择定驸马,外甥出生那日,一定将龙城作为外甥的封地,并赐国公爵位。
皇帝这一番考量,可谓剖心析胆,哪知龙兴寺已经被韩约派人把守,莫说书信,便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了。桃符常借送茶送酒的机会,在寺门外打探消息,只隐约听闻了崔屹兼任营田使等事,别的则一概蒙在鼓里。
她兴冲冲地,此事讲给吉贞,吉贞略一思量,却冷笑道:“你真当他要乖乖罢屯田?营田使多年都是节度使兼任,崔屹贸然接过手来,定要手慌脚乱,这其中牵涉了多少人的利益,藏着多少人的秘密,有多少人在盯着他崔屹?一着不慎,便是杀身之祸。况且一道政令颁下来,要丈量土地,重新统计自晋阳一战后离散的人丁,还要清点十几支边军的人头、器械、各种武备,至少也要两三年才能完成,这期间会产生多少变故?他不过是以退为进,行缓兵之计罢了。”
念及此处,她心中越发焦灼,“别的消息丁点也送不进来吗?”
戴庭望道:“天快黑了,臣可以试试夜里溜出去……”
“你不要涉险了。”吉贞阻拦他,安抚众人道:“无妨,我们在这里也过几个月的清净日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