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鞭炮声已经此起彼伏了,家里的小桌子上,莫红秀也端上了丰盛的年夜饭,苗苗打通了奶奶的电话,给奶奶拜着年,娘一直问着,你爸在家吗,你爸在家吗?似乎儿子已经跑出了这个家一样,更能听出,老人家对孙女的愧疚,田之鱼接过电话,娘才高兴起来,说道:“你姐夫过年就没有回家,他说,长胜不在家,回去冷火冷灶的,也没有个过头,也好,你结实哥说,你也真给他们帮忙了,还说回来和你喝酒呢,嘿,你说你们那个什么丰总,看上去不是挺好的人吗,咋就会欠人家这么多账呢?还有那个小贾老师,听你姐夫说,他不中了,咋回事啊?你啊,可不敢再干其他事了。你跟红秀过好了,比啥都强,娘不想你能当官,咱就教个学就行……”娘说话的时候,田之鱼已经哽咽起来了,连连说着:“娘,俺初二就回去了,初二就回去了。”娘那边笑了,说:“中,权当我养了个闺女。”三个人圆圆满满地吃了回年夜饭,田之鱼还喝了一两小酒,这才说道:“再值一年班吧,恐怕明年就值不成了。”说着,向门外走去,莫红秀的眼又红了,男人的事,她也偷偷地听说了不少,也感觉到自己的男人即将要面临一场暴风雨了,她时常为自己的男人祈祷着,痛哭流涕地祈祷着她的神灵。田之鱼开了门,苗苗递过一把伞来,田之鱼接了过来,外边还下着大雪,是需要一把伞遮挡一下的,可如今孩子把伞给自己了,谁又能为孩子遮挡风雨呢?田之鱼笑了,感觉到自己有些太伤感了,他甚至觉得,他比王志和差了很多,什么事,都拿不起、放不下的。雪,下的更大了些,如同一层层冰片的瀑布,挂在光怪陆离的街灯光影里,远近的人家,电视机传出千篇一律的笑声,偶尔有几声炮声,显得空洞而单薄,街上没有一个人影,田之鱼慢慢地走动着,把女儿给的那把伞紧紧地抱在怀中,如同抱着女儿小小的身躯一样,不大一会,田之鱼便成了雪人、厚厚的雪人。学校里没有一个人,雪已经到脚脖深了,回头望,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慢慢地被卷起的雪淹没着,田之鱼没有进屋,把伞小心地放在了门口,在校园里转悠了一回,教学楼、餐厅、学生宿舍楼、教师公寓楼,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已经拆除了的,记忆中贾文娟的窗口,他看到了那件碎花的衬衫,他看到了,就在风雪之中卷起,飘荡,他揉了揉眼睛,又不见了,他痛恨着自己,怎么会这样,他呐呐地问着:“冷吗,冷吗?”操场里,积雪更厚实一些,如同生成着白色冰粒的原野,他一下子跪倒在雪地里,长啸一声“为什么?”那声音,很快便被风声淹没了,雪,还下着,顺着他的脖颈深入他的后背,他没有感觉,他长长地跪在那里,他多么希望自己化作一团冰雪,在风里凝固着。“爸爸,爸爸,拉拉我,我要坐滑冰车……”远远地传来女儿苗苗的声音,他叫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果然是,苗苗在前边跑着,莫红秀在后面跟着,嘴里呼出长长的气息,手里拉着一根用绳子系着的厚纸片,田之鱼想起来了,苗苗小时候,他就是这样拉着她上街的,他们走过隗镇的大街小巷,走到贤王庙前,再从上面滑下来,好些年了,他似乎忘记了女儿小时候的模样。“来,让爸爸拉你。”说完,抓过女儿手中的绳子,扶着女儿坐在厚纸片上,拉起女儿,在操场里转着圈儿,莫红秀笑着、哭着,好久了,好久了。她不知道,吴小敏早已站在了自己身后,轻声说道:“嫂子,他是个好人,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是个……”吴小敏已经哽咽起来了,莫红秀没有说话,她不想错过这美好的时光。莫红秀和女儿还是走了,苗苗天真地把那张厚纸片放到了爸爸办公室门口,约好了,明天一天,就在这儿玩儿,吴小敏也笑着答应道,并从兜里给女儿掏出二百块钱来,女儿有礼貌地向吴姨姨祝贺着新年,孩子长大了,可田之鱼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如同娘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一样。“田校长,我陪你喝点吧。”不知什么时候,吴小敏已经掂着一捆啤酒到了田之鱼屋里,田之鱼一愣,说道:“你不回家过年?是我,值班的。”吴小敏苦笑了一声,说道:“哪儿还有家啊,上半年已经办了手续,只不过没有给大伙说明罢了,孩子,判给他了。”吴小敏说着,眼泪下来了。没想到一个如此要强的女人,也有掉眼泪的时候,而且是那样的真诚与伤心。“不是,他……”田之鱼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吴小敏破涕为笑道:“这次,是我提出来的,怨我,脏了,脏了。”吴小敏咬着嘴唇说道,能感觉到,她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坐了下来,打开了一罐啤酒,递给了田之鱼,自己也开了一罐,和田之鱼碰了碰,一仰头,“咕咕咚咚”地喝了下去。田之鱼没有说话,也陪着她喝了下去。不大一会,地上已经扔了好几对啤酒罐。“那,你以后咋办,跟他就这样过下去?”田之鱼贸然问了一句,他觉得,吴小敏肯定知道他说的是谁。吴小敏冷笑了一声,说道:“让他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了,我就侍候他几年,把他的余生打发了,算完。”吴小敏更清楚,田之鱼会听懂她的话。“他,这一阶段,不是挺好的吗?他,已经恢复了吧?”酒劲让田之鱼大胆地问了一句,没想到一下子戳到了吴小敏的最伤心处,她一下子趴在了田之鱼的肩膀上,哭了,痛苦地说着:“他是中了,我不中了。”吴小敏说着,一下子掀起了自己的衣服,田之鱼惊讶了,竟然和贾文娟身上的一模一样,那道道鞭痕、烫伤,让人触目惊心,吴小敏嘴里呐呐道:“他不是人,他不是人……”田之鱼抱着吴小敏,轻轻地给她拉下了衣襟,擦拭着热泪。吴小敏一下子把田之鱼抓紧了,说道:“不能用了,不能用了,鱼,能亲我一下吗?”田之鱼冷静下来,痛苦地摇了摇头。喜欢又是一年三月三()又是一年三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