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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第1页）

刚说到这里，窗外有人接了一句：&ldo;寡信则不义；不义则不祥！&rdo;

人随声至，正是潘祖荫从宫中散值归来。吴大澄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叫一声：&ldo;老师！&rdo;

两者自然不动，脸上亦都毫无表情。因为听潘祖荫的语气，与他们的想法大有距离，自然不快。但是份属尊亲，只为潘祖荫如今是撑持门户的一家之主，不便出言驳他，只好出以这样的神态，表示不满。

&ldo;怎么样？&rdo;潘祖荫问吴大澄，&ldo;信取来了？&rdo;

&ldo;是！在这里。&rdo;

&ldo;拆开了？&rdo;潘祖荫微觉诧异，&ldo;文卿没有见过？&rdo;

&ldo;给他看干什么？&rdo;潘曾绶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对他儿子说：&ldo;你如今是有身份的人，出言吐语，很有关系。&rdo;

一句告诫的话不曾说出来：说话务必慎重。潘祖荫笑一笑答道：&ldo;爹爹，我看这件事听其自然最好。&rdo;

&ldo;何能听其自然！惹出乱子来，你当读卷官的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你好糊涂！&rdo;

世家大族规矩重，潘祖荫看父亲有发怒的模样，不敢再多说什么。吴大澄看他们父子话不投机，将成僵局，无法商量正事，便找个借口，说左宗棠寄来一批关中新出土的碑版拓片，其中颇有珍品，不妨看看。就这样将潘祖荫调了开去，才能重拾话题。

&ldo;伯寅书呆子的味道越来越重了！&rdo;潘曾莹跟他老弟说，&ldo;有人告诉我，说他在南书房也随便说话，而且措词不甚检点。有时提到皇上，竟说是&lso;小囡&rso;。万一有懂苏州话的太监听见了，到宫里去搬弄是非，那不要闯大祸？&rdo;

&ldo;是啊！&rdo;潘曾绶答说：&ldo;我也说过他好几次了。文卿这件事，不要他管。&rdo;

&ldo;可是有人会问他。你关照他如果有人问到他，只推说不知道好了！&rdo;

&ldo;我会关照他。&rdo;潘曾绶转脸问吴大澄：&ldo;你看这件事怎么办？&rdo;

吴大澄由潘祖荫的话得到启示，&ldo;状元娘子&rdo;这桩公案，站在蔼如这边的人，可能并不少。为了慎重起见，不妨邀集同乡来谈一谈。

这个建议为潘家二老一致接纳；不过潘曾绶又提出很重要的一点：&ldo;是不是先要告诉文卿呢？&rdo;他说，&ldo;本主都还不知其事，旁人瞎起劲，似乎不合情理。&rdo;

&ldo;这哪里是瞎起劲？&rdo;潘曾莹大不以为然，&ldo;要说&lso;天涯海角同荣谢&rso;，我们三吴同乡，不也一样吗？总之，此事决非文卿家务，更非文卿私事；所以亦不能听文卿自作主张。&rdo;

&ldo;既然如此，就不必先告诉他。&rdo;吴大澄说，&ldo;等办妥当了再跟他说也一样。&rdo;

就这样，获致了一个初步的结果。由吴大澄用两老的名义，出了一份&ldo;知单&rdo;，邀约同乡大老宴叙。另外又托一位同乡将潘祖荫邀去赏荷饮酒，为的是不让他参与其事。

※　　　　　　　※　　　　　　　　※一共请了六位客，来了五位；翁同和约略知悉此事，因为请假回原籍常熟葬亲，已经奉准，长行在即，不愿介入纠纷，所以托病辞谢了。

应邀的五位客中，自然有庞钟璐和殷兆镛。因为是熟客而天气又热得厉害，所以都宽了长衫，科头葛衣，露坐聚饮。主人由时局闲闲说起，谈到三吴的人才；潘曾莹很快地一转，话锋及于苏州府的功名富贵。

&ldo;实在说，先公状元宰相，是本朝苏州极盛之时。彭文敬为其后劲，当年在军机，亦颇有赫赫之名。文敬下世，至今不过十五年，苏州人可真是太寂寞了！你看，&rdo;他指着庞、殷二人说，&ldo;就靠你们两位撑苏州人的面子了！&rdo;

&ldo;什么面子？且不说入阁拜相，苏州人做京官，还巴结不上一个尚书；做外官，哪一省的督抚是苏州人？&rdo;殷兆镛说，&ldo;倒是伯寅，有南书房的差使，总算&lso;内廷行走&rso;还有人，这才是替苏州人挣回一点面子。&rdo;

&ldo;我在想，苏州的文运与仕途的得意，关乎时世盛衰。盛世的状元、宰相，常出在苏州；自从长毛造反，一成气候，天下大乱，苏州人就倒霉了！如今，&rdo;殷兆镛很起劲地说：&ldo;东南底定，将逢盛世，果然状元又出在苏州！这不是信而有征的事吗？&rdo;

&ldo;着啊，&rdo;潘曾莹很兴奋地接口，&ldo;正因为如此，我们非保全洪文卿不可！&rdo;

就这一句话，洪钧成了苏州人的希望之所寄。于是敬陪末座的吴大澄说道：&ldo;文卿也很烦恼。&rdo;

&ldo;慢点！&rdo;庞钟璐忽然插进来说，&ldo;洪文卿不是由会馆搬到北半截胡同了？近在咫尺，怎么今天不约他来？&rdo;

&ldo;怕他不便说话。&rdo;潘曾莹说，&ldo;也怕有他在座，我们不便说话，所以没有约他。&rdo;

&ldo;喔，那么伯寅呢？&rdo;

&ldo;他另有不能不赴的约。&rdo;

&ldo;嗯，嗯！&rdo;殷兆镛看着吴大澄问：&ldo;文卿自己是怎么个意思？&rdo;

&ldo;这很难说。不过，我想文卿不是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人。&rdo;

于是渐渐专注于正题，一面饮啖，一面听吴大澄细说前因后果。宾主之间，对于洪钧绝不能做这件娶蔼如为妻的惊世骇俗之事，态度是一致的，但如何打消其事，却有不同的意见。

有人说：既然是洪钧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就应该由洪钧自己来料理。然而马上有人质疑：洪钧如何能够料理得开这场麻烦？或者，洪钧根本不以此事为麻烦，要坚守他对蔼如的承诺，又如之奈何？

&ldo;果然如此，是他自作孽！&rdo;殷兆镛说：&ldo;我们当然要劝他，但是不可以瞒他。否则，做对了他没话说；万一别生枝节，事情压不下去，闹了开来，他反而可以振振有词地说：是我自己的事，我当然知道怎么做才妥当。大家越俎代庖，弄成这个样子，其谁之过？大家请想，哪一位担得起这份责任？&rdo;

这一问，问在要害上。潘曾绶首先觉得犯不着做此傻事，便向他老兄说道：&ldo;我看，还是得告诉洪文卿。&rdo;

潘曾莹还在沉吟，庞钟璐已表示附议，&ldo;告诉本主是正办；照正办而办不通，可以无憾。&rdo;他说：&ldo;瞒着他办，是走偏锋的办法。倘或吃力不讨好，不但受本主的埋怨，而且亦不容于公议，说我们霸道、多事。那时有口难辩，落个灰头上脸，岂非笑话？&rdo;

这期于无憾的一种看法，说服了潘曾绶，&ldo;那么，&rdo;他问，&ldo;是此刻就请洪文卿来呢？还是托清卿跟他去谈？&rdo;

照常情来说，应该是吴大澄私下跟洪钧去谈，婉转劝喻，比较理想。但吴大澄怕辩不过洪钧，觉得利用同乡大老，施以压力，就不怕洪钧不就范。因而很快地接口：&ldo;事不宜迟，就此刻把洪文卿去请来；看他有何难处，大家帮着他出出主意。&rdo;

座客都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于是吴大澄即席写了一张便条，说有&ldo;要事奉闻，即请命驾&rdo;；派潘家的听差，套着车去专迎洪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