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遇转过头来,眼中竟满是血丝,身形都晃了一下,“她颈侧有一颗痣吗?”
陆湫蘅吓得以为自家神一样的师兄伤势过重不行了,没到跟前却想起来师兄不喜欢人近身又生生刹住。
那双眼中的希望太可怕了,烫得陆湫蘅不敢直视,“抱歉师兄……太暗了,我没瞧清楚。”
陆嘉遇偏过头去,侧脸棱角分明,眼睫如同鸦羽,眼瞳黑白分明。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那双眼里空无一物,细长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握就会被折断。没有人想让这样的人失望,尤其是陆湫蘅今日才发现陆嘉遇的眼里原来是有一捧摇摇欲坠的焰火的。
她的回答让这捧焰火熄灭了。
陆嘉遇望向前方茫茫的林森,却忽然转身拔腿就跑,仿佛慢一步就要错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他注定一无所获,陆嘉遇茫然地站在他昨夜滚进的洞口处,如他所料,一无所有。
按在石壁上的手缓缓垂了下来,陆嘉遇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干涩半点泪意也没有。他胸口似乎有一团火烧了起来,眉间心魔印再度亮了起来。
但陆嘉遇似乎已经习惯了,平复了一会儿,伸手按在额头默念了一段咒文,清泉一般的湛蓝色光芒从指缝露出,被掩盖住的心魔印被冰冷的灵流覆盖,闪了闪又归于沉寂。
没事,陆嘉遇,没关系,都第二十年了,会习惯的。他的手指都有些抖,片刻转过身来又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陆家剑修。
陆湫蘅见他的样子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回陆家比来时快了很多,陆嘉遇照章程将跟着出去的弟子令牌还回了执事堂。临走前陆湫蘅忽然有些舍不得这位师兄,她下意识跟着陆嘉遇的背影。
“还有什么事吗?”陆嘉遇背着剑回头看她。
陆湫蘅鼓起勇气,“我能跟师兄学御剑吗?不会太打扰您,就偶尔几次行吗?”
陆嘉遇没有立即答应,他凝视了陆湫蘅片刻道,“去找你大师姐陆知春吧,她御剑很好,我们师门不同,我不方便教你。”
十几岁的少女心事都写在脸上,小孩被拒绝了以后满脸都是失望。但她勉强笑了笑,“但还是多谢师兄的救命之恩。”
陆嘉遇似乎这才意识到小孩究竟想做什么,“我过几日大概要出门一趟……你若是想,晚些来坐忘峰找我吧,只是我那里简陋,没什么好的茶水招待你们。”
陆湫蘅听他默许,喜色几乎溢出眼角,高高兴兴道,“多谢师兄。”
陆湫蘅就那样远远站在山门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用目光送他。陆嘉遇回过头,掸了掸剑身上的灰尘便离开了。
师寻雪在二十年前神魂归位,钟别意一脉自此翻身自立,有了靠山。师寻雪是在是个劳碌命,一睁眼便赶上封印破损的时候,她连好好休息都来不及就被扔出去带着弟子们补墙。前十年可以说是腥风血雨,脚不沾地,那些大大小小的封印底下每一个魔物走兽都不好对付。各大家都折损了不少,后十年这群鬼怪倒安分了些,给了各家喘息的时机。
十年一次的群英会停了一次,各家都等着招收新弟子,故此几家商量着再办一次。师寻雪是这一辈里比较稳重的,因此被陈英派去商议,大概是定在后年四月。
师寻雪坐在踏雪宫正殿中瞧着手里名名册,门却忽然被扣响了。
钟别意探进脑袋来,“师尊,陆师弟来了。”
师寻雪抬头放下书卷道,“请他进来。”
要算时间的话,陆嘉遇在钟家呆的时间比在陆家呆的还长些。最开始师寻雪觉得奇怪,这陆家嫡系的弟子没事老往钟家后院跑什么?
后来她听了钟别意讲敦煌一行的经历,再看陆嘉遇坐在钟翮那个荒败的院子发呆的样子,她就明白了。
这是被困住的人。
陆嘉遇的师尊是钟翮,他求师寻雪将自己的名字偷偷加进钟家的名册里。师寻雪没应允,她永远都记得那一日陆嘉遇灰暗的眼睛。他不再强求,向她道了谢,“我能常来吗?”
师寻雪不忍心再拒绝他了,陆嘉遇比大部分人都通透,来也是悄悄的,去也是悄悄的,至今知道他与钟家交游甚密的只有师寻雪和钟别意两人。
“前辈。”陆嘉遇跟师寻雪打了声招呼,然后跪坐在她面前,“我师尊真的死了吗?”
他少有这样直白的时刻,师寻雪摇了摇头,看向挂在大厅中的魂灯,“阿翮的魂灯灭了。”
陆嘉遇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我觉得那位鬼主不是复生的唐演。”
“前辈,唐演当年被青鸾道人重创,后来又被雪衣道人的佛魂镇压了三百年,我觉得我师尊不是去送死的。”他那双冷灰的眼睛盯着师寻雪,像是一条盘踞在黑暗中的冷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