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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1页）

她听了哈哈大笑。

确实，我认识曹又方早在一九七七年。

当时，导演徐进良刚从意大利学电影回国，找我写电影剧本，我和吴念真、陈铭磻一起写了《香火》。

电影拍完，徐导演在家里办了一个酒会，说要介绍一些精彩的人和我认识。

曹又方也参加了那个酒会，她走进会场时，几乎所有人都屏息了，只见一个长发美女，一阵风飘进来，穿着一袭黑色纱衣，短皮裙，一双长到膝盖的皮靴，叩、叩、叩……

那时，她还叫&ldo;苏玄玄&rdo;，在一家时尚杂志当总编辑，徐导演介绍我们认识，才知道她是世新的学姊，又对文学有兴趣，我们便聊了起来。

没想到，谈到一半，她突然脸色一沉，走到玄关穿皮靴，刷的一声，马靴一拉到底，昂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真是酷到不行。

我问徐进良：&ldo;怎么回事?&rdo;

他说：&ldo;应该是看到不喜欢的人，苏玄玄就是这个脾气，玄之又玄呀!&rdo;

经过三十几年，曹又方的脾气还是没变，我们在大陆一起走过三十几个城市，常常要和地方官员和接待的人应酬，曹又方都不参加，她总是称病，大家知道她身体不好，也不会勉强。所以，所有的应酬都是由我一个人承担。

她不只不应酬，还不假辞色，例如接待单位给我们的饭店太差，餐厅不理想，她常常立刻变脸，直到更换饭店和餐厅为止。她这种据理力争、追求完美的精神虽然不免尴尬，却使我感动。

她说：&ldo;我们是一流的作家，应该有一流的待遇，尤其是我们的演讲都是免费的，还给我们住这种饭店，真不应该!&rdo;

我们在大陆会一起演讲，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经纪人曲小侠，安排我们走过许多省市，河南、河北、辽宁、广东、江苏、浙江、四川、北京、上海、重庆等等，所到之处，无不轰动。

当初，在设计演讲时，小侠询问我的意见，我说：&ldo;你不必管我这边，只要曹姊可以，我都可以!我和曹姊的交情，非比寻常呀!&rdo;

曹又方住在美国的时候，偶尔回台湾探亲，都会找好友孙春华、胡茵梦、王季庆、丁乃竺等人相聚，也常约我作陪。

后来，她应圆神出版社的简志忠邀请回国工作，有一天打电话给我，约我在侨福大厦一楼见面，说：&ldo;给你介绍一个很棒的朋友。&rdo;

那一天，来的正是简志忠，大家一起谈到对文学、对出版的抱负，使我很感动，答应把一部分的创作交给圆神出版。

从此，开始了我和圆神的二十几年因缘，志忠也成为我最要好的朋友。

因于层层的关系，我对曹又方总抱持着一些敬意，我们时相往返，却不是那么亲近。

在大陆工作，才使我们亲近起来，她也才敞开心胸，常和我谈到她的父亲、继母、前夫、儿子、家人、朋友，甚至谈到从前的几个爱人，她对我说：&ldo;我这一生就是喜欢美男子，如果长得英俊，又有才华，又高大英挺，我就完了，一辈子都为这个受苦。&rdo;

有一次，我们在辽宁巡回演讲，坐车经高速公路，看到一个牌子写着&ldo;岫岩&rdo;她说&ldo;这是我的故乡!&rdo;

&ldo;还有时间，我们绕过去看看吧!&rdo;我说。

曹又方说自己回过一次老家，感觉不怎么样，&ldo;但既然路过，就进去看看吧!&rdo;

&ldo;岫岩&rdo;是一座老城，以产玉闻名，我们绕到城区，见两边都是卖玉石的，下车一看，都是普通的玉石，仿佛台北假日玉市所见。大约看了十分钟，曹又方说：&ldo;走了吧!&rdo;

我们继续行程，她在车中静默了很久，突然说：&ldo;我不是岫岩人，我是台南人!&rdo;

&ldo;我们这一代的人，其实没有老家，也没有故乡的!&rdo;

曹又方一生都在流离，从东方到西方，住过许多不同的城市，即使在同一个城市，也不断在旅行。

我开玩笑的说：&ldo;你的曹又方不是方圆的方，应该说是&lso;此曹又到远方去了&rso;!&rdo;

她听了哈哈大笑。

我曾和曹又方、简志忠到菲律宾小岛旅行，一个下午，她心血来潮，说：&ldo;从来没在海边打过麻将!&rdo;于是找侍者把桌椅搬到海边打麻将，开打的时候，海滩是干的，打了四圈，海潮涨了，我们只好盘腿继续打，最后淹到椅子，才弃守。

曹又方不只旅行充满惊奇，生活也充满惊奇，记得她的安和路旧居刚装潢好，她花了半小时给我解释，她如何把卧室的墙改成弧形，只是为了一个念想：&ldo;我想要一道弯曲的墙，为什么墙一定要是直的呢!&rdo;

她生了大病，开了十几小时的刀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ldo;真想喝一碗鼎泰丰的鸡汤!&rdo;

她举办生前告别式。执意在活着的时候出版全集。六十岁后移居大陆。在演讲时大谈生死等等……。都是惊奇的结果，也使得她的一生都活得精彩。

她表面理性，内心却非常浪漫热情，我再婚后复出，出版《生命中的龙卷风》时开了记者会，由曹又方主持，她讲着讲着，讲到：&ldo;林清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却受到这么大的曲解……&rdo;突然哽咽无法言语，眼泪像珍珠一串串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