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毅掀起长衣,闪电一样掠下塔楼,旁边早有人牵上了他的战马“白秋练”。他单骑出阵,仿佛御风而行,竟然不带任何亲兵,单骑追赶嬴无翳的大队骑兵。息衍脸色微微一变,跟着下楼,跳上自己的黑马墨雪,紧紧追着白毅。雷骑的战马跑得已经疲惫,而白毅一人一骑有如电闪,片刻间,距离嬴无翳本队只剩下六百尺。他张弓搭箭,瞄准那一袭火色的大氅。离军却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逼近。“白毅!”息衍追在他背后,压低声音喝道。白毅稍微迟疑,依旧张着弓,却不发射,却是微微合上了眼睛。“公爷!”息衍忽然放声大喝,“请接白大将军一箭!”他的暴喝声逆风直送出去,一时竟然压倒了千万的马蹄声。就在话音出口的瞬间,白毅睁开了眼睛,目光灿然逼人,羽箭划出一道银灰色的光痕,直射嬴无翳的背心!古月衣在塔楼上,目光正好捕捉到这一箭的痕迹。他以弓术成名,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箭,那根本就是一道洞穿黑暗的银灰色光线!“王爷!”谢玄也是大吼。他一转眼,那道银灰色的光线已经近在眉睫!他不曾见过这样可怕的箭劲,飞跃五百尺后,羽箭的去势依然毫无衰竭。他看见白毅睁眼,目光到时候,箭也就到了!谢玄不顾一切地探身出去,要用身体挡下这一箭。他完全没有把握接箭,只能赌上性命。来不及眨眼的瞬间,变化徒生!谢玄摔下战马!刀光劈空斩落!银灰色的长羽箭在空中被分为两段,断箭的去势不绝,分别刺入了炭火马两侧的土地中。嬴无翳斩马刀扬起,望着远处停马了白毅和息衍:“好。”那个瞬间,嬴无翳是单手扯着谢玄把他扔了出去,而后挥刀劈箭。发箭,破箭,都是短短的一刹那,快得不可思议。有如鬼神张弓,而后鬼神挥刀。“王爷快走!”谢玄爬上马背,惊魂未定,“白毅弓箭,天下无二!”嬴无翳摆了摆手:“不必了,已经对了一阵。我听说用弓箭的好手,仿佛刺客,杀人务求一击必中,不成则立刻退却,瞬息千里。白毅一箭不中,不会再射。”“可是……”谢玄带马阻挡在嬴无翳的身前,还是万分警觉。“我听说你有七支箭!剩下的,留给将来吧!还有我麾下将士的血,白毅,你我之间,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嬴无翳放声大喝,而后霸刀一挥,雷烈之花的大旗渐渐在黑暗中隐去。白毅果真没有再追赶,任凭他们远去了。“你如意了。”他转过来看着身旁的息衍。“你真的要杀他?”“我早就告诉过你!”白毅低声喝道,“早已不是当年!白毅和天驱再没有瓜葛!”“是么……我倒也不是不知道。”息衍悠悠叹了口气。他早知这个答案,却还是不愿亲耳听到。静了一会儿,白毅摇头:“这是我平生殇阳血九兰亭驿。吕归尘一脚踢飞了面前的尸体,长刀带着血光从尸身中脱了出来。他毫不停顿地转身,双手握刀全力推出,刀锋瞬刹间突进背后那匹战马的前胸。战马的冲劲还未消失,硬生生推着整柄长刀没入了自己的胸口,更将持刀的吕归尘推得退后一丈。吕归尘松开刀柄,拾起地下一杆骑枪,单臂一送,枪锋扎穿了雷骑的咽喉。“姬野!姬野!”他环顾左右,放声大吼。没有人回答他。放眼望去,无数赤红色的影子狂奔着向着他而来,又狂奔着离他而去。撤退的雷骑在马背上吹响三短一长的号角,无论骑兵还是步卒,所有离军都被号角声催促着,全力向着东南方前进。兰亭驿的整个下唐军营已经被踩烂,栅栏被撞倒,军帐纷纷坍塌,雷骑顺手投出火把,将能烧的一切都化为熊熊烈火。绝望伴随着恐惧,笼罩了吕归尘,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似乎每杀一人,那恐惧就淡去些。辎重营仅有的数百名守备军士似乎已经全部战死,那些搬运马草和修理大车的民夫同样看不到人影,他放眼看到的,只有敌人、敌人,还是敌人!他想找姬野,可是无论他怎么喊,也听不见姬野的回答。马蹄声在背后传来。吕归尘猛地回头,马上的雷骑平端骑枪,枪尖扫向他的咽喉。足长一丈二尺的长枪在强横的膂力带动下,扫出虎虎生风的扇形。吕归尘全力挥刀,迎着枪杆劈斩出去。枪头飞旋出去,无头的枪杆却在空中一震,反向挥舞回来。此时吕归尘已经快速踏上一步,长刀挑起。他的判断失误了,踏上的一步恰好将他送到了敌人的攻势下,枪杆呼啸着击打在他的背心。吕归尘感觉到裘革软甲下那面护心铁镜仿佛铜钟般的轰响,他吐出一口浓腥的血,随着枪杆送来的大力滚了出去。他想自己终于是要死了,可是他还没有找到姬野,不知道姬野是否还活着。“阿苏勒!阿苏勒!”有人在耳边喊他的名字,可是声音细微。吕归尘听不清楚,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和周围隔开来了,一切都被屏蔽在外。他感到胸腔里可怕的跳动又激烈起来了,一阵一阵的,除却猛烈的心跳,更有一种古怪而强烈的节奏逐步控制着他的身体。那是什么东西,和心脏一样在跳动,却远比心跳声来得可怕。两个完全不同的节奏,仿佛要撕裂他的身体,又仿佛两个人以不同的频率挥舞拳头,从内部狠狠砸着他的胸腔。狠狠的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疼痛把那种可怕的节奏忽地镇压下去。整个身体轻松了许多了,吕归尘猛地坐了起来。“姬野!”吕归尘看清了他朋友的脸。姬野就在他身边,两人都背靠着一个巨大的马草堆。狂奔中的离军大队没有多余的丁点儿时间顾及这两个年轻人,他们或者乘马,或者奔跑,从草堆边快速闪过,并不回头多看一眼。姬野和吕归尘也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如今他们仿佛是两个藏在礁石后的人,看着狂潮在这个礁石前分裂,又在后面激起了的水花。“你……你在这里……”吕归尘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我还有一只胳膊,当然能爬,”姬野说,“刚才喊你,你怎么不听?”“你……你喊我?”吕归尘惊异地瞪着眼睛。“我就在这里喊你,喊得很大声,你在那里都不看我一眼。”姬野指着前方那匹被影月贯穿前胸的战马,相隔不过一丈。“我……我没有听见……”吕归尘茫然地摇头。现在看来当时他距离姬野只有一丈,他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可他没有听见姬野的声音,战场的嘈杂并不足以压住这么近距的呼喊。而那时吕归尘却能清楚的分辨逼近的马蹄声、战刀挥舞撕裂空气声,斩马时候甚至可以感觉到马的心跳声。长刀从他无力的手中落了下去,吕归尘重重地靠在马草堆上。姬野看见他眼中泛起一片可怕的空白。姬野小心地把影月拿过来,插进草堆里,不让吕归尘再握到它。他说不清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可是他觉得吕归尘拔出这柄刀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最后安静起来,人流都已经离开了,遍地的狼藉。姬野依旧握着防身的青鲨,觉得全身的伤口都在迸裂流血。他全身锁在一套固定用的木枝中,又被紧紧地缠裹,本来根本难以挪动分毫。当时是那股强大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他,以单臂爬过十几丈,避到这堆马草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