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整整五天了,百年难遇的暴雨,席卷整个拉萨城。光秃秃的山体上,滑坡,泥石流频发,掩了好几个村子,死伤甚至达到数百人。而这些灾难里,西郊这一带最为严重。
仓央嘉措隐瞒了我所有的消息,但我又怎么会预料不到。每每丹巴投驻在我身上的复杂眼神,我的心都在一截一截地受着凌迟。我知道,那里面有怜惜,更有一丝怨怼。避开仓央嘉措去找他,我才知道,原来灾难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
这倾盆的雨水,不仅侵蚀着拉萨,也侵蚀着我心头的信念。
我揉了揉满是泪水的眼眶,伸手摸向身边空荡荡的床榻。自暴雨开始,仓央嘉措就几乎没睡过整觉。白天忙着应对灾情,晚上先是哄着我入了睡,待我睡熟后又起身去佛殿长跪。
那天半夜,我被暴雨声惊醒,醒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一路焦急地寻到五楼,却看见他正僵直着脊背跪在佛前。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却没有勇气往前迈步。可回了噶丹囊赛后,仍旧一夜未眠。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隐隐感觉身下的床榻一紧。微凉的指腹摩挲上我的脸颊,一连串无序的浅吻顺着那干燥的唇皮压印在我的皮肤上。当时我只想伸手紧紧地抱住仓央嘉措,在他怀里大哭一顿。
可脑海里闪过他长跪佛前的背影,紧握的手指却怎么也松不开。他暗自扛下所有的压力,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如常度日么?我又怎么忍心去辜负?也正是因为这个,之后的几天,只要是和他度的每分每秒,我都开心得没心没肺。
可是一转身,视线里一没了他的身影……幸福便如心底的池水,而悲伤是漂浮其上的油污。白日里我用多大的力量强压下那层浮油,夜里就有等量的反作用翻搅击撞我的心池。真得好害怕,有一天,那层浮油会紧密到窒住我的呼吸。
思绪怔了怔,我深吸了几口气,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将薄薄的氆氇毯子披裹到肩上,我挪到床边穿好鞋,便匆忙地往五楼的佛殿跑去。一路上被绊了好几次,我只得拉高身上的毯子。
眼见着就要到五楼的走廊了,我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阿嘎地被我踩得“噔噔”直响,所以还没进佛殿,仓央嘉措已经转身望住了我。
仿佛得到了激励一般,我直冲冲地朝他跑去。不料就在一步之遥时,脚下被拖地的毯子一绊。“啊…”一声低叫,转眼,我已经连人带被地栽进了仓央嘉措的怀里。
视线一片黑暗,宽大的氆氇毯儿将我的脑袋整个儿罩住了。我摸索了好久还是没能找到毯子沿儿。直到脸上开始闷热,眼前才猛地一亮。冰凉的呼吸一入喉,我粗粗地喘了几口。
“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
一声轻斥从头顶传来。我抬眼对上那墨黑的眸子,顾不上回答,双手便交错着环住了仓央嘉措的脖颈,“我想你了啊。”嘴唇刚贴上他的下颚,交叠的两手却被拽了下来。我皱了皱眉,不解地瞪向仓央嘉措。他没理会,径自将我的手塞回毯子里,又严密地将我裹好。
修长的手指一扯氆氇毯儿,我的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倒向仓央嘉措的胸膛。侧头拱上他的肩膀,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仓央嘉措低下头,薄薄的唇轻贴住我的嘴角,“你有不想我的时候?”
闻言,我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躲避性地垂下眼,这才发现身上裹得跟个襁褓似的。两手拽住毯子沿儿,我扑住仓央嘉措的肩膀。毯子带出的风有些微的冷,可毯下相拥的温度却是火热的。
下巴抵在仓央嘉措的肩头,逃开他的视线,我这才敢说话,“是又怎么样啊。以前竟然没发现,原来你这么不谦虚。”
耳边一声轻笑,身子却被微微推了开来。面前墨黑的眼底眸光一暗,“大半夜的,为什么不好好睡觉?”
我不满地瞪住他,“你自己先这样的,我不过有样学样。”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早就发现了,你每天都偷跑出来。”
话音刚落,那骨节秀美的手忽然扯衣襟似地抓牢了我胸前的毯子。我吓了一跳,晃眼却见仓央嘉措低身抵住了我的额头。双臂被束在了毯子里,无法动弹。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可这样鼻尖相触,呼吸可闻,我的心还是跳快了两拍。
墨黑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儿,俊脸微微错了开来。蓦地,一个柔软的湿吻落在我的唇上。还来不及回应,那股湿热感却已然抽走。
“马上回去。”仓央嘉措淡淡地说,语气里却带着不容拒绝。
“不要。”我伸手扯住了他的袈裟,挪动身子想往他怀里钻,却不料双肩被他的手一把按住。“听话。”温热的气息喷打在耳边。我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要跪一起跪……”还未说完,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圈住了他的腰,“仓央嘉措,半夜醒来找不到你,我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