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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8章(第1页)

“乘公共汽车也有个停车的站!你以为这是你的私车,想在哪里停,就在哪里停!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里到学校还有里把路,在这里停车就不再去学校,这岂不便宜了你,吃了蜜糖还说肚子痛,还要胡搅蛮缠乱咬好心的吕洞宾!”好在司机没听懂咬吕洞宾的就是条狗的这一层意思,只觉得少走里把路合算,就将车煞住了。接着又好像别人借了他一斗壮谷,只还了他八升瘪谷一样,没好声气地说,“你就在这里马上下车,我们即刻回城。今天碰上你这背时鬼,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竹海骂他是条乱咬人的狗,他这头听不懂琴声的牛,还大言不惭地骂人,尤瑜在一旁见了直好笑。于是,他也横撑一竹篙,笑着讥讽愣头说:

“愣头啊,当年我没当书记时,你对我吹胡子,我当了书记后,你差点喊我做爷爷。你知道吗?这位竹海可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模范,优秀员,说不定马上就要当书记,你可不能对他瞪眼睛!”

“老尤啊,我不对他瞪眼睛,还能对谁瞪眼睛?你过去当书记是只真老虎,我怕你,如今不当书记,那就是烧了虎须,脱了斑毛,不过是只羊。至于他么,过去就不曾是老虎,几十年的政治运动,不知剐掉了多少层皮,又将他放在火上烤,充其量是条干鱼子,我怕他他个屌?右派摘了帽,还是‘摘帽右派’,改正了,还是‘改正右派’,正如gd的将军投降了,还是gd,谁还要他当省长、县长?老尤啊,你别蒙我。”愣头不知天高地厚,愣头愣脑地说。

“愣头啊,我过去是虎,没有咬过你,今天是羊,更不敢得罪你。不过,这二十年来,我总算待你还不错。竹海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多年不见,我也想与他说说话。竹海下车后可以步行回学校,我可不能走路回昆阳,你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哼!面子,老尤啊老尤,你的面子已让给了新书记,我怎么好再给你?尤书记呀,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辨不明方向看不清路,邓小平穿着资本主义的破鞋,跟着刘少奇走,你还说王光美放的臭屁香。什么右派走资派,什么地主,一切牛鬼蛇神,你都遵照邓小平馊主意,统统放他们出笼,把他们供在神龛上。你今天转来转去,却原来是来看右派!我真不知过去你这个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你这个‘尤’字早就应该倒写起。不过,过去你对我还是不错,我还念几分旧情,间或尊呼你一声尤书记,今天才一切听你的差遣。要是换上别人,我早把他甩在青龙亭!好好好,事情到这份上,说什么也没用,今天,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给你一点点老面子。我在车上等你,你与你的右派朋友抓紧时间说话,十分钟,就是十分钟!十分钟你不来,老尤啊,别怪我落下你不管,把车开走了。”愣头非常现实,在他看来,辞掉了书记职务,已经无权,还不如科长、股长,如今的尤瑜已经无‘奶’,那就是龟孙子,他怎么还能叫他‘娘’,怎么还能将他当作神来敬呢?

“竹海呀,说好了,今晚在我家吃晚饭,饭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不知多少遍了,怎么捱到十二点,还不见你的鬼影子?好,现在我们都进去喝几杯。”此刻,从黑暗里悠悠地传来了一个人的抱怨声。寻声蹑迹,竹海发现一个勾头弯腰像张弓的影子,在与他答腔。原来听到汽车鸣笛,尚文就走出家门,走到街口来迎接他。竹海便将尤瑜与愣头介绍给他。尤瑜曾是县委书记,是庙里的大菩萨,尚文当然认识。尤瑜虽不曾见过尚文,但尚文当年有两件事轰动了昆阳,也着实使他感动。一件事是他得知自己过去的情人、后来成了姚令闻的妻子的右派分子柳沛云遇害以后,尚文悲痛欲绝,冒着遭毒打、蹲大狱的风险,闯关逃回家,夜祭柳沛云。另一件是他继父死后,他将继父埋葬在柳沛云坟茔的上方,又从家中拆下楼栿、楼板,在坟场上搭建起一个“工”字门,蒙上白布,他坟场上奋笔疾书:

贞橘逾淮结枳实;

婊子作秀成佳人。

横批是:慧眼洞天。意思是当今世道大坏,本来品德高尚的人,已变得庸俗不堪;而那些嗜血害人的变色龙,倒成了时代的英雄。而他继父的“慧眼”早就识破了它。他这样做,无非是嫉俗愤世,意在讥讽姚令闻辈。他安葬继父的这天奇特的举动,招来了各方好奇的评头品足的看客,也招致觉得这事就是讥刺自己的权要的嫉恨。

这两件事都给他惹来了巨大的麻烦。对第一件事,组织上认定他死心塌地坚持右派立场,死不悔改,将他从普通右派升格为“极右”,由监督劳动改为管制劳动,削去了每月十五元的生活费,由不合格的人,降格为“牲口”。第二件事,他的遭遇就更惨。姚令闻们给他上纲上线,说他夜郎自大,自命为“贞橘”,而将无产阶级红的司令毛主席,在一九五七年为引蛇出洞、先说“知无不言,言者无罪”、后道“言者有罪,罪不可赦”的伟大的反右策略,污蔑为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的“作秀”的“婊子”行为,恶毒至极。事发后没几天,县公安部局将他逮捕归案,认定他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应判以极刑。尚文力辩,说他讽刺的是林彪,说林彪当面高举红本本,口呼毛主席万岁,而背后却要谋害毛主席,是地地道道的“婊子”。法院审理时,觉得尚文说的更符合实际,因为其时正值“九·一三”林彪出逃,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以后。法院不好宣判,便不了了之,又让他到农场劳动改造。这时大部分右派摘了“帽子”,离开了农场,回到学校教书,另一部分未“摘帽”的,也回家与家人团聚,由生产队管制劳动,惟独他与判刑的、刑事犯罪分子一道,留在农场改造。劳改犯,服刑有一定的年限,他们一拨一拨,来了又去了,只有尚文等于判了无期徒刑,改造没有穷期,大有要将牢底坐穿的势头。要不是“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他定会在农场被管制劳动到咽气的那一刻。尚文的行事,一时轰动了昆阳,大庭广众之中,人们都义愤填膺地斥责他死不悔改,罪大恶极;可私下里谈话,都说他多情重义,实属难得。而尤瑜对尚文尤为敬佩。听说他是尚文,他即刻走上前,使劲地握着尚文的手,十分激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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