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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第3页)

平安无事过了一月。

皇帝脸上的痘泡瘪的瘪,破的破,等全身九成光滑,重宣太医进来诊症,拟了内服外敷的方子,想少落疤。可是头脸紫的紫,红的红,疤疤麻麻。金花仍收了镜子,不给他照。他偶然从水盆里看,灰蒙蒙的一个影,毕竟轮廓仍在,加上那双晶光闪耀的眼,自己瞧着仿佛还成。她也不拆穿他,经历了这些,活着就好。

每回太医要给皇后请脉,皇帝都笑着不应。皇后的身孕,帝后不说,太后也不宣扬,暗搓搓传什么的都有。帝后在睿亲王府关起门来养病,宫中人皆见不到皇后的面,大臣到睿亲王府也只隔着插屏见皇帝,神龙见首不见尾……院子外的人越摸不着门,帝后两人越轻松,想设计他们的人都无处下手。

转眼到年下。又落一场雪。刚开始飘雪珠儿,皇后就把奴才们都叫散了,说:“你们当着心别踩,本宫预备赏雪。”

福临听她这么说,说:“又胡闹,现在更不便出去。”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修长的手上还沾着墨,就往她肚上摸,“我留意着,今儿早起没吐。”凑到肚上用手抚一抚,温柔地说,“你今儿倒疼你额娘。”他原来不敢摸,过了一月终于练出来胆量,成日把胎儿当个人那么聊天商量。

她用拇指食指拈起他的手,一脸嫌弃说:“这墨,沾人家衣裳上。”捏走他的手,她自己弹着拇指在肚上顺两下,说,“才多大,你就跟它说话,肉麻。”扭着腰往床里头挪一挪,“要是就此不吐就好了了。再吐下去,不想要这劳什子了。”

“瞎说。当心它听了去。”他又凑到她肚上,“多大?我们三个多月。”重音就在“多”上,意味深长抬脸看她一眼,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七,他俩头一回,约略算是九月二十六,可不正好三个月多一天。两人心照不宣,眼神一碰,再想起那一回,莫名地脸上发烧。

她后来都吃药,还逼着他用这样那样的法子避孕,怎么算,肚儿里这位都是那一回的“漏网之鱼”。她伸手挡他的眼,羞赧地说:“你别看我,看得人发慌。还不是你做下的好事,吐到现在,肠子都快吐出来了,男人倒是舒坦,瞪眼儿瞅着,天上就能往下掉娃娃……”

福临看金花脸红,忍不住猴上去跟她腻咕,伸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唇贴在她耳上,气吹得她鬓角的小碎发飘飘散散,小声说:“你不舒坦?”

她?当然不舒坦,天天三时呕吐,吐过又饿,头三月竟然没长胖,腰还更细了,手臂也没长拜拜肉,细细的长胳膊。转脸看他,又看见他晶光闪闪的眼睛,细长眼缝儿里透着坏笑,她突然明白过来他说什么。

脸“腾”地红了,从粉红的耳朵尖儿,一路红到脖颈根儿,身上热烘烘地不自在,心里痒呵呵,养胎这阵子的不如意在心里冒头,她别扭地用胳膊隔了他一下,哼一声:“别提这,这两个可怎么比……”

他对她的好,那时候也一样,手摸着攥着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手心的茧儿剌着她的细皮嫩肉,大腿上种痘的疤都只是轻轻摸一下打个圈儿,要她哼又怕她哼,比他的心肝儿肉更宝贝。

福临知道她最近身子不适,心里总别扭,气性也大,但是想着她这是生了十个月的大病,总是由着她。如今看她气鼓鼓坐着,先给她加了衣裳,又去开窗户,一边撑窗户一边说:“我陪你看雪?唷,檐下挂了那么大个冰溜子。你不来瞧瞧?”

把她哄动了过来透口气也好,一下雪,空气就带着股清香,又凉,闻得人身心一空。他闷了一个月,终于能见着风,对清风明月都爱得什么似的。

她仍气鼓鼓坐着,半背对着窗户不理他,他只好又换了法子。当地上摆下小火炉,置上炙子,试探着说:“烤白果?”

头一句她就心动了,她总怕冰溜子落下来砸人,每日指挥着小太监举着竿儿敲下来,她还要拿着玩儿。听他说檐下挂了个大冰溜子,她马上想,她才歇歇,小太监们就躲懒,这群人,全不让人省心。

等听他说烤白果,她喜欢,嘴里丝丝冒口水,早上吃的少,半晌午正该饿了。

乌斯来了睿亲王府后仍不闲着,满宫里溜达帮格格找白果,终于在宫城边儿寻到一溜儿白果树,她把草坷拉细细耙了一遍,翻出来一布口袋的白果。

金花吃喝都被宝音管着,后来福临也一块守着,本来背着宝音吃吃喝喝的东西,他也看着不让吃。每每金花耍赖撒娇,他抱着哄着,只是原则坚决不破,跟宝音一条战线,把她看得牢牢的。

可她就是喜欢烤白果的味道,外头的硬壳烤成淡淡的咖啡色,散发着木头的香味。像是小时候去农村,遇到烧荒,漫天的黑烟,伴随着植物的根茎燃烧的味道,青草的香染上烟火气。

里头金黄的胖果子,淡淡的苦。一吃就想起来那时候他病着,她以为他活不成了,她惦着给他尝尝她熟悉的味道。再一比较现在,他生龙活虎地阻着她吃这吃那,苦也是甜。只是他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不知道她在味道里还存了那么多回忆。

她扭头看了眼窗外,屋顶上点点白了,说:“那烤吧!汤玛法送的咖啡煮一壶,赏雪的时候喝。”汤若望送来的咖啡粉她一直攒着,想等到节下,今儿既然下雪了,就喝一杯,品咖啡赏雪,算提前过节。

第145章壹肆伍

看天色,近正午,雪片鹅毛一般,下午就能铺满院满殿。金花想想改了主意,说:“烤白果,咖啡留着下午煮罢。”

福临正不知煮咖啡怎么下手,立在地上扎煞手,听她这么说,如蒙大赦,唤人去叫乌斯拿白果。等白果皮微微泛黄,果木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她的神情终于开朗起来,卷着衣裳抱着蒲团坐在地上炉子旁,抽着鼻子,笑着说:“好香!”

他踱过来,宠溺地揉揉她的小圆脑袋顶说:“别坐在这儿,当心烟熏着。这次的碳像是受过潮,烟大。”

她又哼一声:“别假惺惺,是怕我这么坐,挤着你娃。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关心我都是假的,真的是在乎它。”嘴上说着,他抱她她也不挣扎,由着他把她团着从地上捧起来,又捧到床上。

他放稳了,抽手时沉闷地吁了一声,她听见,问:“我胖了?你怎么这么吃力。”仔细看他面色发红,她伸出柔嫩的双手,轻轻把他的脸拨到眼前,说,“是这病的后遗症?以前你抱了我多少回,何时见你这样?”

他摇摇头,甩脱她的手,把脸拱在她肩窝上,默默嗅她身上的甜香气。半晌才声音发颤地说:“想到手上捧着最紧要的两个人,朕手抖。”

听他这么说,她身上起了一阵栗,刚消下去的心痒又在心里冒头,伸手摸他后颈,柔荑般的指尖,被窗子里透进来的风吹得冷冰冰,一下一下点着他耳后的皮肤。这块儿倒白皙,只看这块细皮嫩肉,以为皇帝仍是个玉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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