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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争吵(第1页)

刚入冬的天尙不算冷,屋里炭火却烧得暖热。榻上倚着的人身上拥着雪白狐裘,大丫鬟菱玉从门外进来,厚重繁复的帷布掩映着,她只瞧见榻上人比狐裘还要白皙的侧脸。

“殿下,药熬好了。”菱玉将药放至榻边的小几上,回过身来,向屋内站着的男子行礼:“见过驸马。”

“哼。”榻上人发出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嗤笑,“怕是这个驸马要换人当了。”

菱玉不敢回话,只侍奉公主用过药,再饮薄荷膏清了嘴,这便默默退了出去。

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人,祈光忍下喉间的苦意,问道:“你嫡母要给你纳妾?”这话说出来祈光都觉得可笑,她拢着狐裘下榻,步步逼近她这成婚六年的夫婿。

陈渊垂眸不语,他抿了抿唇,竟未作反驳。祈光停在他身前,仰头对上他的目光,道:“你在怨我派人去你父亲府上。”

“那毕竟是臣之父母……”陈渊话未说尽,祈光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弯下腰来。陈渊的眸子像两块浅色琥珀,此刻他的眼中不得不只装着长公主殿下一人。祈光的手指忽的轻柔起来,她揉上陈渊的唇,再一点点勾勒他的轮廓。无论是那时的惊鸿一瞥还是今时,陈渊的这幅样子都让祈光喜爱。她这一生要什么有什么,先帝在时娇宠她一人,如今幼弟登基也对她有求必应。独独是这陈渊,她想要极了他,可他仿若从未属于过她。

祈光的眼神一时恍惚,她仍记得初春时节的溪边诗会,人人都在说今年的状元郎应是那陈氏长子。陈氏家风严苛,京城贵族少有与之相熟的,若不是这诗会是国子监牵头举办,恐怕连公主殿下也无缘与陈渊一见。祈光彼时心气比如今更盛,非要寻来这状元郎人选比上一比,可人群里遍寻不得,祈光便丢下仆从,往花林深处行去。

怎么偏偏是孽缘呢?祈光收回手来,她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与只闻声不见人的少年郎花下论道,唇枪舌剑之余是酣畅淋漓,祈光那时只觉今日未曾见过陈氏子也算尽兴,再一抬头,花雨翩跹,一人落在她身前,告诉她在下陈渊。

“陈渊,做我的驸马是委屈了你。”祈光涩涩地说出这一句,“但这些年来你家中亲族无一不起势,你当初告诉我考取状元是为家族复起,我牢牢记住了。”

“我自认未曾亏待你,除了我不能有孕。”祈光眼带讽刺,勾起抹意味难明的笑,“可你嫡母为你找妾已找到了我的眼前!可笑啊陈渊,古往今来哪一个驸马敢纳妾,你陈氏难道妄图打本宫的脸吗!”

祈光少有这般言辞激烈的时候,尤其是在陈渊面前。外边儿伺候着的丫鬟听见里头响动,已哗啦啦跪了一片,陈渊目中闪烁,竟也跪了下去。

“你跪我?陈渊,你跪我?”祈光踩上陈渊的衣袍,她气得发抖,牙都快生生咬碎,贴近了陈渊耳侧,“陈渊,你就这么想找女人生孩子吗?你被本宫都快肏烂了,还妄图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陈渊的身子一晃,他躲过祈光,却在下一刻被祈光捏着下颚将脸掰了回来。祈光气呼呼地咬他的唇,报复似地用虎牙撕扯软肉,直至两人唇齿间都泛起铁腥味。

祈光觉得恶心,她转过身挥了挥手,重重倒在榻上。陈渊以为她晕了过去,急得连忙起身,却被祈光冷冰冰的声音止住动作:“你既然要从父母的意,便不要做本宫的驸马了。今日便滚出公主府,待你再成婚时,本宫或可还能送你份贺礼。”

实在是乏了,祈光不晓得陈渊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迷迷糊糊地发起了高热,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清醒时已过了两日,祈光仍是头晕,被菱玉伺候着饮了两盏梨汤才能说出话来。问清楚是什么时辰后,祈光端着梨汤慢慢喝,听菱玉说陈府派了人来赔罪,另外宫里也有人在府外打探,只是未曾进来。

“估计还有得闹,怕是城里已开始编排本宫的坏话了。”祈光嗓音喑哑,菱玉叫了医女为她诊脉,仍是些旧毛病。不过冬天对于祈光这种病秧子都是难熬的,医女劝殿下保重贵体,祈光只点头,待医女出了门,祈光便道:“散播些消息出去,说本宫快没命了。”

“殿下!怎可这般咒您自个儿!”菱玉瞪圆了眼睛,祈光看她这模样便低低笑起来:“本宫都不怕,你怕什么?”

“再说了,有人让本宫受罪,本宫也只能让他也不舒服。”祈光笑得开怀,她从来不是会难为自己的人,乐子没了,再寻新的不就是了。

起初陈渊离开长公主府并无多少人关注,毕竟这对小夫妻惯来如此,京城百姓都知晓长公主有多喜欢驸马爷,再闹别扭那还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儿。只是不日长公主府的车辇就进了宫,当天晌午便有大内侍卫护送着郑女官去了陈府。

郑女官侍奉在太妃身侧,代表的便是皇族长辈们的意见。除此之外,郑女官更是陈老大人的原配、陈渊生母在世时的至交好友,由她来送上这封和离书,才能传达长公主的深意。果然那日郑女官几句话就刺得陈氏众人脸色青白,待侍卫送上和离书时,陈渊俯身去接,和离书却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脚下。

陈氏的兴起与祈光关系密切,这面子她给得,当然也摘得。便是和离,也要把陈氏的脸狠狠打响。祈光听郑女官讲完陈氏的窘态,心里已乐不可支,只是面儿上还得一副憔悴情态,瞧在旁人眼里真真是应了情深不寿这话。郑女官自是一番劝慰,祈光就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郑女官走时还专门叫出菱玉,让好生照看着公主,切莫做傻事。

经此一役,该是长公主被驸马气得快咽气的事将传遍京城。毕竟求太妃做主的这种大事祈光都病得不能亲自进宫,到底病成什么样就全靠想象了。祈光也好好配合着城中的流言,自那日后便未出过门,府上来客也均不接待,好好扮演着“等死”的角色。

和离一事虽是祈光提出,但她不能让污水都泼到自己身上,往后日子还长,祈光不愿顶着个不光彩的名头。无论古今,和离对女子的伤害总远大于男子,她纵然是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也不可避免。男子做什么都是有理的,而女子想为自己争上一争就难上加难。当年她的婚事不也是这个道理,人人都说公主以权势压人,却没想过陈氏族老们都多想攀上她这高枝。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祈光暗叹,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今年冬的初雪下得令人措手不及,昨日院儿里还能见着些别的颜色,晨起一推窗,眼前便是一片雪白了。菱玉正要关窗,妆台旁的祈光唤了她一声,说要透透气。

“今儿还是叫丹娘安排些人来给我唱曲儿吧,昨日看书都看得烦闷了。”祈光往外头看了一眼,见这雪是越下越大的势头,“这坏天气,丹娘怕是得心疼死她的姑娘、郎君们了,必会好好勒索本宫一番。”

为祈光上妆的丫头菱心噗嗤一笑,道:“丹老板是怕,怕的是殿下勾走她家摇钱树的心!”

“油嘴滑舌。”祈光捏捏小丫头的脸,指了指桌上绛色的口脂,菱心自是懂得,为她细细抹上。菱玉嗔怪小妹菱心话语轻浮,却也执了琉璃镜过来,笑言:“这话说得不假,依奴婢看殿下何必去找那些人,对镜自揽即见绝色。”

祈光接过琉璃镜,镜中女子生得一双多情眼,也只这双眼与她曾艳绝六宫的母后相像,一颦一蹙皆是风情。旁的么,便寡淡得很了,她幼时还能称得上一句冰雪可爱,如今病得久了,竟显出沉静来。祈光少有照镜子的爱好,看了几眼便罢了,她倒是满意今日的唇脂色彩,吩咐菱玉快些叫唱曲儿的来,趁着尚有兴趣赶紧玩乐。

外头的人都以为长公主为了一个男人伤心欲绝,祈光却在府里过神仙日子,别提有多快活了。她十几岁时因缘际会结识了丹娘,那时丹娘且是一名普通乐伎,如今已为京城最负有盛名的乐馆主人。解闷儿找老相识丹娘准没错,只是公主府外头有人盯着,祈光决定令一队人马先奔去医馆说她又不好了,再趁此时机将丹娘的人接进来。简直妙哉。

午后,风雪愈大。皇宫在这般阴沉的天里更像一头腐朽的巨兽,外表慑人,内里却空空荡荡。承阳殿外跪着两个小太监,不一会儿肩上就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两人已吓得魂不附体,只后悔不知陛下在此,祸从口出。但承阳殿位置极偏,曾为藏书阁,如今早废置不用,小太监们头一回过来偷懒玩耍,哪里会想到能撞见陛下。

“你们方才说什么?”有人从里重重推门出来,一时间穿堂风吹得两个小太监通体冰凉,胆小的那个已拼命磕起头来,一边吓得痛哭一边道:“奴婢不该妄论长公主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另一个冷静些的整了整思绪,又想到宫中如今流传的陛下与长公主不和的消息,颤着声音道:“是……是太医院的人说长公主府的人宁愿绑外头医馆的大夫,也不愿进宫求医。”

阶上无人回应,只余风声,小太监咽下口水,又道:“他们还说,长公主殿下为情所困,已到了不用膳不问医的地步了……”

话音未落地,皇帝已越过他们往外头行去,似是怒极。两个小太监傻傻又跪了片刻,发现再没人管他们了,这才松了口气,死里逃生般抱在一团。他们后知后觉地觉察到,陛下与长公主的关系……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

皇帝失态出宫的消息很快便被祈光知晓,她并没有什么回应,只是晃着杯中美酒。晃动的节奏与厅中美人的曲调相和,祈光虚着眼神,仿若是醉了。祈光自小喝太医令专酿的药酒,别看她病怏怏的,实则还算是能饮几杯。丹娘也是好酒之人,或是女子更懂女子,这次丹娘专程送来了胡人的葡萄甜酿。祈光喜极,几首小曲下来,酒已少了大半。

带来消息的暗卫仍在祈光身边等候主人吩咐,是个身形瘦削的男子,相貌平常,周身却有肃杀气息,引得侍奉在祈光身边的乐馆琴童不敢动作。菱玉担忧公主醉酒,又怕这榆木脑袋的暗卫惹公主生气,赶紧沏了杯热茶,问:“殿下可是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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