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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爹呵呵乐了半晌,笑得我毛骨悚然,这才叹了口气,“至你晕倒,全家人就没一个睡得安稳。你大哥二哥每日上朝都无精打采,修泽也跟着你三娘天天吃斋念佛了。”说罢,捏捏我的鼻子,“真不知道茴儿这折腾鬼有什么好,全家人都护着你。”

我笑道:“我虽折腾,但我人好。”

爹道:“你这会儿倒不谦虚。”说着,沉思一番又说,“那李公子对你倒是出乎意料的尽心尽力,累了十来天,看你好些便一人去姬州帮你寻念真老道了。”

房里焚着沉水香,想必是青桃专替我点上的。那天西苑里繁华满眼,我说与其嫁人,不如出府看看这天大地大。

好,那就不嫁。他说。

窗外的雨势渐大,落在屋檐嘈嘈切切地响着,如急管繁弦。四月暮春的几场雨过去,寒意洗尽,夏日将至。不知李辰檐何时回来。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蓦地僵住。呆滞了半晌,敷衍伸了个懒腰,“爹,女儿有些累,明早起来跟爹一起用早膳吧。”

“好,好好。”爹连声应了,“看你睡了半月有余,竟然还能睡,爹甚是欣慰。”

我语塞地望着爹,即刻灭烛,盖被,睡觉。

然而在床上辗转发侧多时,却睡意全无。那天完全昏倒前,我仿佛记得有人对我絮叨着说了些话,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我烦躁不安地坐起身来,窗外的天已呈水蓝色,公鸡报晓。

东苑几个丫鬟听到我起身,鱼贯而入,将水盆,清茶,衣物送上,又说青桃近日贴身照顾我,老爷差她回去休息了。我点点头,帮我整理发髻的丫鬟不小心将发钗折断在内,挑落一小团发丝。

见她吓得脸青色白,我揉着被扯疼的头皮,说道:“临时没带多余的饰物,你看看爹的房里有没有可以用的。”

她迟疑地看着我,默不作声。众人互看了几眼,都不敢动爹房内的东西。

我心下了然,环顾一周,瞟见左角立柜的抽屉上挂着娘从前用红绳编的碎花。模样普通的花式,细细簇簇开满许多,是娘最喜欢的茴香花。

满腹疑云顿起,我忙随便将头发一拢,遣散了她们。

不出所料,抽屉里果然装着娘临终时留给我的木匣子。表面上了黑漆,周身并无开口。

娘是在我七岁时去世的。她去世半年前离家出走过四月,回来时已身染重疾,拖了两个月便归天了。

临终时她与我说,让我长大了,拿着木匣子里的东西,去寻一个女子。爹当时在身边,替我接过木匣子,只道:“这木匣子我先收着。若那人真如你所说,我自会替茴儿寻来。”

至此之后,造访相府的风水术士,相士神婆便络绎不绝。

我将木匣子往袖口里一塞,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8

一顿早膳用得鸡飞狗跳。先是大娘三娘拉着我老泪纵横嘘寒问暖,后不知为何新来的丫鬟打翻了热粥,溅到四弟身上。四弟本在与我说话,粘稠热乎的米粥横空飞来,英俊脸蛋顷刻石化。三娘尖叫如鬼啸,一家人纷纷吓落碗筷。丫鬟下人惊慌失措,忙里忙外又撞翻三尺高的古董花瓶。满地碎瓷片让人无处落脚。大娘怨声连连,大哥安慰着扶她出去。二哥愤然命人收拾残局,倒是爹一人感慨不已:“唉,相府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我即刻汗颜,忽然意识到多年来爹对我的纵容,也许并不是因为宠爱,而是在我胡作非为种种行径下,看到了自己在朝为官被遏制的顽劣本性。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暮春的雨渐渐停了,天气晴好,鸟语花香。西苑更是静谧宜人,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

我把玩着造得天衣无缝的木匣子,又一次忍住将它砸在地上的冲动。筷子在旁劝道:“小姐算了吧,不如直接去问老爷。”

我道:“不行,爹把它藏了这些年,压根就不想让我知道。若去问他,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这辈子我跟小匣子都无缘了。”

毛球在我身旁跳来跳去,叫了几声以示赞同。

筷子望了毛球一眼,哀叹一声。我嘻嘻笑了笑,赞许地看着毛球。此狗颇为得意,甩了甩浑身狗毛,耀武扬威地从筷子面前路过,蹿进我怀里。

我拍了拍它的头,笑道:“这几天你老大要来。”

毛球浑身一僵,顿时打了个激灵。

这毛球便是我十三岁落水后,念真送的小狗。

江湖说书先生中总有几处段子屡见不鲜,比如大难不死的官家小姐少爷,总能在危在旦夕之时,遇上一位世外高人。保住性命之后,还可得高人以神物相赠,或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或是一窜辟邪招福的护身手链。念真老道倒好,我病情微有起色时,弄了条灰不溜秋的小狗来,说是死物不如活物能防身御敌。

小时候的毛球长得极丑,八字眉,眼睛老睁不开,嘴巴一条线跟裂缝似的,整张脸就能瞧见圆圆一个黑鼻子,老远看着像只小怪物。最开始,我一直叫它“小怪”。后来青桃说这么叫下去,不丑的狗都被我叫丑了。

那个时候,毛球跟着我窜前窜后差不多半年。起初觉着它挺讨厌,后来它帮我吓跑一条毒蛇,踩死一只蟑螂,成为西苑动物霸主后,我对它的印象大有改观:这狗虽丑,但深谙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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