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正好要搬家了,我有一堆装旧书的箱子,翻了半天,在这本童话书里头找到了。”就看住我:“小舅舅,我想弄清楚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就算是妈咪抱着朋友的孩子,也不会有这种表情,而且,她有好几本放旧照片的簿子,比这个更旧的也有,偏偏这张照片不收好?”
“这不是我,是谁?妈咪为什么要把照片藏起来?”
我一个也无法回答。安静了一会儿,我略叹气,问道:“然后呢?你查了什么?”
安东尼立刻去翻开记事本其中一页,立起来让我看:“这个电话号码,这是国外的号码!其实我会注意到箱子里有一本记事本,是因为我认得这种记事本,它这边角落有个符号,这是英国一个老牌子,我有个女同学安琪拉,她是英国人,我见过她用这种本子。”
我看了看纸上的那些数字,又看他。他兴冲冲地道:“我加上英国国码,拨了过去,有人接起来,一个男人,他是律师。”
我情绪不禁提了起来,就听他说下去:“照着我对我妈咪的了解,她不会无缘无故记住一个律师的电话,还是英国律师,大概他以前帮过妈咪做事。我扮作记者,报出妈咪的来头,假装我已经知道她以前一个秘密,也知道他知道了。大概他觉得无所谓,倒又说他跟妈咪有很多年没有往来。”
我略皱了一下眉:“他说了什么?”
安东尼神气有些不定:“他说了一件事,妈咪她,原来她以前结过一次婚,后来离掉了。”
我猜那位律师是记事本提了多次的Emerson。我并不认识他,但是我感到他的为人可不怎样正派。虽然许多年以前的旧事了,但不谈他和我二姐朋友的关系,他作为一个律师,竟不为当事人保密,就算二姐早已经不委托他法律的事情,也应该有职业道德。因迟迟不作声,安东尼似乎以为我过于震惊二姐有过一段婚姻的事。
他又道:“当时我听见,也非常不信,可是后来冷静想想,好像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他又告诉我,妈咪那时候打离婚官司,在当地华人圈子是大新闻,还有报纸报导。”
我愣住:“报导?”
也不是不可能,两方家业不小,檀家在英国对各方势力的影响又那样深远。倒是,我从没有想过当年会有记者报导出来。
安东尼点了点头,道:“安琪拉正好也回家了,我拜托她帮忙找出那份旧报纸的内容,就在前天,她终于找到了,你不知道,我看了报导,气死了!”便掏出手机,找出对方翻拍的报导。
我拿过来,大致读了一遍。这世上专为挖掘私密的记者不论哪里全一样,尖锐而刻薄。这记者大概不怎样了解我二姐的背景,又或者收了檀家的好处,极力地贬损她的为人,把她说成一个格外贪图钱财的女人。我冷笑了一声:“胡说八道。”
安东尼道:“是啊!妈咪根本不缺钱!”
我咳了声,把手机还给他。想了一想,正色道:“不管如何,这是你妈咪的隐私,你不应该背着她查这些事,要是她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伤心。”
安东尼皱起眉,道:“但是我真的想了解。”又拾起那张照片:“还有,这是谁?如果这也是妈咪的孩子,在哪里呢?”
我一时无话可说。半天才道:“你打算怎么做?”
安东尼放下照片,重拿起明信片:“邮戳上面有编号,勉强清楚,我让安琪拉看了,她说这是邮编,猜出投递的区域,在肯辛顿切尔西之间。”
我冷静地道:“这范围太大了。”
安东尼立刻道:“还有邮票!安琪拉说,这个不在邮局卖的,包括明信片,这是位在切尔西的植物园贩卖的,植物园的邮编是SW3。唔,安琪拉的叔叔在邮政局做事,考虑寄信的年份,他说当时住那边的华人不多,不过从榆树公园路进去,走一段路,可以看见一幢深茶色的大房子,附近的人都知道那家人。”
想不到安东尼会查到这地步,我十分意外他脾气的顽固。正在头疼,竟又听见道:“安琪拉趁他叔叔不注意,记住了邮编。我请她去看看,叫她抄了地址给我。”
我震惊了一下子:“什么!”马上脸色一沉:“这是非常不对的行为。你在想什么?”
安东尼瞅了我一眼,抿抿嘴巴。他道:“我没有想什么,只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我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怎样。又为什么不来看看妈咪?知道地址,这么多年,就寄过一张明信片?是不是过得不好?才不能来。”
我吐出一口气,看住他:“安东尼,有些事情的道理,假如不是当事人,其他人永远也无法弄清楚,甚至本人也可能不会有想明白的一天。”
安东尼与我对视,过了一会儿,垂下了目光。我见他仿佛十分委屈的样子,心里不禁一软,就按住了脾气。我道:“这么多年不联系,无缘无故找上门,说不定对方根本不信。”
安东尼一听,朝我看来,半天才道:“我会带着那张明信片去。”看了我一眼:“小舅舅,本来我想好了,趁着圣诞假期的时候,当面拜访,谈谈话,互相了解一下……。唔,其实我想要请你陪我一块去。”
我并不答应,还又阻止安东尼。在那样大的节日,突然去拜访,简直失礼的事。家里同样过节,就算安东尼可以不回来,我也绝不可能走开。这理由合情合理,安东尼反驳不了。他看上去十分失望,不发一语地背过身,将记事本照片明信片收拾起来。见他这样子,我霎时又好气又好笑起来。
我道:“要是去,你用什么理由去?你不回来,也要回去柯隆过节,你祖父母一年里面也就这段时间可以看看你。”
安东尼听见,动作顿了顿。他果然没有想到这问题。他父亲和我二姐婚前就谈好,小孩子生下来,不带回柯隆住。只有一点,不论他多大,圣诞新历年期间要在柯隆度过。当年我爸与大妈也完全不反对这个决定。要是这次安东尼不回柯隆,无论怎样的理由,我那向来好脾气的二姐夫也会板起面孔教训。
安东尼道:“好吧。”
总算他听进去。但是我看出他并没有真正打消主意,以后他找到机会,说不定不会找我商量了,就偷偷地飞去伦敦。他到了那边,未见得可以见到檀谊沉,然而怎样不会引出枝节。不过再劝下去,又担心刺激他,做出冲动的事。我也就不说了,暗中注意。
晚上我爸和我妈一块回来了。大家上桌子吃饭,他们见安东尼染黑了头发,我妈夸奖一番,我爸倒有点意见,他认为他需要支持女儿女婿,未免我二姐与姐夫明天回来看见不高兴,他建议安东尼把头发染回来。安东尼看看他外婆,大妈道:“小孩子染个头发而已,哪里就要发脾气。”
不等安东尼高兴,她又道:“回学校之前,就去染回来。”
大妈发话下去,安东尼也只好遵从。吃完饭,在客厅闲谈了一会儿,大妈忽提起明天上午白家举办的慈善赛马活动,我家里的一匹马第一次出赛,她无论如何会到场,她指定我一块去。
我满口答应。安东尼也要去,他外婆这次怎样也不同意。我妈看他十分想要出门的样子,于心不忍,就要他陪她与二妈去买东西。他才高兴了。
晚一点上楼,安东尼悄悄地说出不满:“真好,我也想去看赛马。”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羡慕。”
这话是真的。上次打牌,我就听见白国巍说了赛马的事,他母亲除了邀请一些老爷夫人,也打算请来几个年轻人,要他必须出席,相互联络感情。想不到我大妈要我也去,为了什么,很容易明白。我妈必定知情,她也不事先对我透口风,刚刚面上也十分自然,仿佛初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