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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第1页)

待她躺好,丽娘又给她掖了被子,转过脸去问舒元:“元宝,你大舅要寻个徒弟,你愿不愿去学了他这门手艺。”舒元一怔,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丽娘有些期盼的望着他:“有一技压身,将来就饿不着,不用指着你妹妹了。”舒元听了低下头,吭哧了半日,才挤出一句:“我想想,兴许我能寻着别的活。”丽娘闻言,眼神一黯,不再劝说。舒元就道:“快到饭时了,我去寻了爹和奶奶回来。”丽娘看着他转身,便叹了口气,回过脸来,又挂上了笑容对着红嫣:“红嫣想吃些什么?娘去买来。”红嫣微微的摇了摇头,丽娘就像哄小婴儿似的轻轻的拍打她,不一会儿她竟真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就听得外间吵成一团,舒大扯着嗓门骂骂咧咧的:“你这死婆娘,要元宝去跟你哥哥学磨豆腐,亏你想得出来,那是人干的活吗?”眉媪的声音也有些尖酸:“我们舒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你还教他学了磨豆腐去起早贪黑,走村串户?对个野种你反倒疼得厉害,想教她清清白白嫁人?门都没有。也不是白养她十六年的。”吵吵嚷嚷的,丽娘似乎挨了一下,哎哟出声。眉媪道:“莫打她脸。”红嫣听不下去了,下床趿了鞋,四处找了一遍,看见一边柜子上有个针线筐,就去摸了里边的大黑剪子,上前猛然拉开了门。外边舒元正缩着脖子坐在一边不敢吭声,眉媪袖着手站着看,舒大一手抓着丽娘的胳膊,一手成掌,正要扇挣扎的丽娘。见红嫣持着剪子出来,舒大目露凶光:“小贱人,你还想捅我两剪子不成?”红嫣把剪子掰开,将尖头比在自己脸上,瓮声瓮气的道:“我把脸划破了,还有没有人要?”几人一起呆住了。这一剪子下去,破了相,面目指不定多可憎,谁还愿意搂着。丽娘连忙挣开舒大的手,扑过来:“红嫣,别犯傻!”红嫣瞪着她:“这么活着有什么趣儿?你也该去死!”丽娘一怔,说不出话来。舒大和眉媪看了,当真以为她动了死意,这可不行,一个破相,一个寻死,一家人就没了进项。眉媪放缓了语气,上前两步:“哎呀,红嫣,你这是做什么,那有叫自己亲娘去死的?你爹也就是气头上才动了手,谁家夫妻不吵嘴?怎么就动这么大阵仗?”说着在舒大背上扇了一下:“还举着手,吓唬谁呢?”舒大心里不甘,但知道红嫣是个狠得下心寻死的,也就悻悻的放下了手。红嫣哼了一声:“要有什么,也等我病好了再说道,专捡这时候来闹得我脑仁疼,是巴不得我死呢。”她这话也没说绝,要真断然拒绝,舒大一家肯定不肯甘休,唯有拖上一拖了。眉媪就应下了:“行,先不说这个。丽娘扶红嫣回去歇着,有什么也等病好了再说。”丽娘正是巴不得,上前去抢了红嫣的剪子,扶着她又进房去。红嫣躺在床上,看着一脸关切的丽娘,也懒得多说,以免露了马脚。丽娘忙进忙出,给她绞了帕子擦了脸和手,又端了碗药来:“来,我看你比先前精神头好,再服两次药,就没事啦。”红嫣默默的接过药一饮而尽,丽娘一边接过空碗,帮她擦嘴,一边絮絮叨叨:“娘知道你是吓唬人,也别真拿剪子比到脸上啊,万一错手可怎么办?”红嫣微微闭着眼睛,不去应她。丽娘也不在意,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唉,就是一点小口子,也不成。”红嫣来了兴趣,从这些人嘴里,她自可得知这副皮相是相当不错的,只不知是个什么模样,便睁开了眼,低低的说道:“拿镜子来。”丽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寻了面星云铜镜来。红嫣撑着坐起,就着丽娘手里的镜子打量起来。当下心中吃了一惊,镜中的女子淡淡娥眉,雾气氤氲的大眼睛,偏眼角却像丹凤眼似的微微上挑,娇美动人中又有几分妩媚,琼鼻樱唇,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盘,一头乌发如云,竟是副倾国倾城的样貌。在这脸上,寻不到一丝舒大和丽娘的影子。是了,舒大总是满口“小贱人”、“野种”的叫唤,看来他必然不是这身子的生父了。红嫣见丽娘笑容满面的看着她,私心里就以为丽娘这副既卑微又与有荣焉的样子实在不对劲。“娘,我爹是谁?”丽娘闻言一怔,微微出了神,并不以为问题为怪。过了半日,方长长的舒了口气:“你问过许多次了,总还要问。娘也不知道,那一年,有个面生的帮闲叫我去吉祥客栈去服侍个人,本来也不认识他,又不说是什么人,不想去的,但这帮闲给了五两银子呢。”说着用手比了比,神态里竟露出些天真的样子来。“我去了以后,见那人醉了,想着不能白收了这五两银子,就替他擦脸更衣,不想,他竟乘着酒兴……”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奇怪的没有厌恶,反倒有些怀念欣喜的样子,红嫣心下奇怪,这实在不像是个粉子对着嫖客该有的反应。丽娘回想了半日,又叹了口气:“我从没见过像他那般好看的人,就是醉了酒,衣襟上也有淡淡的香,比咱们常用的胭脂香好闻多了……不久,我就发现有孕了,生下你来,我就知道是他的种,你一双眼睛跟他一模一样。”红嫣默默的看着丽娘,心下疑惑:看她这神情,该不会是一见钟情了吧?“后来也寻不着那帮闲了,去了客栈问,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丽娘脸上就有些惆怅。红嫣气力不继,就让拿开了镜子,重新躺下,任由丽娘在耳边絮叨。等到养了几日,终于养好了身子,红嫣一面有心打听,一面在丽娘的絮叨和舒家人的对话中,对自身所处的环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这临河街这一片,全是私窠子。要说前朝,只有官妓。到了本朝,才许民间办青楼,只是要领了官府的许可,且要交重税。而像临河街这样的,就属暗娼之流,以一家一户为单位,偷着办,不交税的。私窠子被官府抄查,那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屡禁不绝,且私窠子规模小,其实抢不走多少客人,且说不定私下某些官员亦在其中有两个相好,久而久之,除了例行的查办,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眉媪当年嫁来舒家,原本也是清清白白的人,不想丈夫无用,只好仗着有两分颜色做了这门营生。丽娘嫁给舒大时,并不知道他家是吃这行饭的,待生了舒元后被迫着接眉媪的代,很是挨了几顿好揍才屈从,到了如今,已是没得反抗的心思了。红嫣是个乐观的人,然后看到这处境,也免不了多叹了几口气。她寻思着舒大要的不过是银子,若是能出去做门小生意,只要赚来银子交差即可。谁知这时代,就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做正经营生的,就是去铺子里做个女伙计,又那有卖笑赚来的银钱多?想躲在后头指挥,让家中男子出去露面。舒大自不必说,除了喝酒赌钱打老婆,旁的什么也不会。舒元又是个眼高手低吃不得苦的,且他吃这软饭吃得舒坦,也是支使不动的。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真做这皮肉生意,好歹要寻个法子出来才是。于是红嫣只好一日日的拖延,身上没了病痛折磨,初来此地的张惶渐渐退去,她习惯性的又时刻挂上了微笑。她这皮相本就生得美,再这般笑若春风,就连舒大也不好对她发作,只是免不了有些嘀咕。红嫣心知舒大一家必不肯放过她这棵摇钱树,现在不过是丽娘还可赚些银两,舒大便容忍她拖延,总有一日是容忍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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