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抖着哭声犹豫了下,说“好。”
印秀今天一天工作都心情不佳,她操心,又酸涩。好不容易捱到三点的午饭时间,她说先回家一趟。平时公车都不舍得怎么坐,印秀直接招了出租回城中村。手里的饭盒在她下车时还烫着,楼下联通店的袁惠方一见她就积极地站起来通报,“那个小姑娘,唱戏的那个,我先让她去休息了。”
印秀连说“谢谢”,停下步子将打包的酒楼糕点塞给袁惠方,“又给袁姐添麻烦了。”
袁惠方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下,连说“客气什么”,等印秀已经攀上楼梯,她在身后喊,“被子不够找我要啊。”
打开房门,印秀闻到了属于卯生特有的味道,她喜欢靠近卯生偷偷嗅那种橙香味。拴上门,只见卯生缩在她的小床上睡得正香。唇角眼角都委屈地耷拉着,呼吸略急促,引得胸膛一起一伏。
印秀将饭盒放到一边,悄悄拖了椅子坐在卯生身边。见女孩手臂伸出被子悬空搭在床沿,印秀悄悄替她收回。她没想到卯生睡着时比睁眼还要孩子气,看着她疲倦的眼圈,回想着卯生在电话里无助的哭声,印秀只能轻轻在心里叹息。
家长们说卯生和俞任不可能,她和卯生又有几分可能呢?
卯生的生活足够她羡慕,有个爱她的母亲和师傅,还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虽然丧父,可家境算殷实,年纪这么小赵兰就给她买了省城的房子。以后工作也不用愁,唱她爱唱的戏就好。不识愁滋味的女孩,近来受到的打击的确太多了些,卯生的生活被赵兰那场车祸改变,但印秀觉得这其实不算什么难事。
卯生只需要照顾好母亲,好好学戏,以后还是能轻松地在省城扎根。
印秀自己却生来无根,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七岁,被人骗过、欺负过,还差点被强-暴,凭着厚脸皮和忍心气终于找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租得起城中村一间房……
她今年虚岁十九,人生到达了从未经历的顶点,而这个低矮的顶点却连别人的都赶不上。
她和卯生隔着十万八千里,卯生的妈妈连俞任都不同意,更不会同意自己。印秀又暗笑自己胆子真肥,还敢想到那些有的没的。眼下她只想着换份工作,为开自己的小店攒些本钱。
她一只胳膊撑在桌旁,另一只手不觉和卯生的靠在一起。印秀陷入瞌睡迷糊时,手心忽然暖了,她睁眼,见卯生握住了那只手。
“醒了?”印秀揉了揉眼睛,“饿不饿?”
卯生拉她手说饿。
“傻啊,自己路上不买点吃的?”印秀有些舍不得,还是抽手给卯生拿饭盒。
“因为我知道找你就不会缺好吃的,我也只能投奔你。”卯生坐起来看着印秀笑,除了印秀,她真的谁也靠不上。这间小出租屋给了她无限的安全感,她闻着印秀的被子睡觉,头发丝压在干净清香的枕巾上,眼睛睃着屋里的一切:印秀平时学着裁剪的工具、印秀简单的几样化妆品,她洗地透出薄样的牛仔裤,她给印秀买的大衣……
井然有序让一头乱麻的卯生心情平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印秀已经夹了只蒸饺凑过来,“吃吧。”
卯生张嘴,一口含住嚼得格外香,“好吃。”她的嘴巴吃得鼓鼓的,眼泪又冒出,但还是倔强地咀嚼着。印秀看得心疼,将卯生的脑袋搂进怀中,卯生的手很快缠住她的腰。
真的长大了,哭也知道躲一下。印秀摸着卯生的头发想,她的唇悄悄擦过卯生的发丝,“我以后不在酒楼工作了,要去浩哥的公司……”
她做这个决定多半为了钱,还有部分因为复杂难解的人情。定心思虑时,印秀还能看到自己心里半睡半醒的一头猛兽:凭什么她生来就受穷?凭什么她得在酒楼看人脸色一辈子?凭什么她就买不起光鲜的衣服化妆品?而浩哥提供的这个机会,是诱醒猛兽的一丝饵料。
她的机会太贫乏了。俞任是八中的尖子,她的选择还没开始。卯生是被家里铺好路的独苗,她不用选择也能过得不错。她二十三中的小姐妹中,毕业后活得滋润的多半抓住了一种俞任和卯生看不上的机会:男人。
印秀带着侥幸接受了浩哥的邀请:她只需要接过这个男人的机会,作为自己的跳板。她会拼命工作报答浩哥,而不是用皮肉灵魂。
卯生说人活着没意思。她傻啊,印秀想,她小时候也这么想过,可现在她有希望。
她还有怀里的卯生,卯生就是她心中猛兽唇边的那株蔷薇,卯生可有意思了。
印秀一手拍着卯生背部,“得赚钱。”
“嗯。”卯生也开始明白钱的重要性,妈妈看病,家里买房,还有自己以后的生活都需要钱。
“要是能喜欢一个人,就继续喜欢。”印秀的拇指擦过卯生朦胧的眼睛,被她湿润的睫毛戳了下。
“我喜欢俞任的。”卯生说这句话时看到印秀坚韧清秀的眼睛,她忽然想亲亲那双眸子,可心里又“咯噔”了下,于是偏过脸。
印秀心中划过丝苦涩,“嗯。”她也垂眼,娴静的眼眸、秀挺的鼻梁在夕阳下犹如野菊甘香。
卯生偷看了眼印秀,手收紧在她腰间,她咽下口水,肚子又是“咕噜”几声,“我……我还要吃。”